第14章 雪女之吻二(1 / 1)

衣冠谋冢 欧阳少羽 1675 字 23小时前

暴风雪在白桦村上空盘旋不去,如同盘旋在坟茔上的秃鹫。恐惧与猜忌在闭塞的村落里发酵、膨胀,最终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引燃、引爆。这导火索,便是村长赵守仁与连化城药材商“福寿堂”掌柜孙万年精心炮制的一张泛黄的“雪女契约书”。

“乡亲们!看清楚了!”赵守仁站在村中磨盘上,高举着一张画满扭曲朱砂符咒、边缘故意做旧磨损的羊皮纸,声嘶力竭,唾沫星子在寒风中飞溅,“这是俺爹当年从山神庙老道士那儿传下来的东西!上面写得明明白白!那长白山的雪女,每隔一甲子就要下山索命,吸食壮男阳气!要献祭九个精壮后生,才能平息她的怒火,保咱村子六十年太平!那符咒…那符咒画的雪女,就是银发白衣!跟那胡女一模一样!”他粗短的手指,带着刻骨的怨毒,直指被东野轩等人护在中间、面色冰寒的阿尔忒弥斯。

孙万年适时地挤上前,一脸“沉痛”地帮腔:“赵村长所言句句属实!我福寿堂祖辈行医采药,也听说过这古老契约!前几日,那胡女到我铺子里买了不少硝石粉!说是行辕配药所需,可那用量…分明远超配药所需!硝石!正是伪造‘雪女之吻’的邪物啊!”他掏出一本账簿,煞有介事地翻开,指着阿尔忒弥斯的采购记录,字字诛心,“人证物证俱在!她就是披着人皮的雪妖!铁柱、石锁、水生…都是被她害死的!下一个,不知道轮到谁家后生!”

“硝石是她买的!”

“白影就是她!”

“银发白衣!契约上画的分明就是她!”

“烧死她!烧死雪妖!给铁柱他们报仇!”

被煽动起来的村民,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恐惧和愚昧吞噬,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被引导的愤怒。他们挥舞着锄头、柴刀、火把,如同汹涌的浊浪,在赵守仁和孙万年的“义正辞严”下,疯狂地冲击着行辕亲卫勉强维持的防线。雪球、石块雨点般砸来,混乱中,不知谁点燃了草垛,火光与暴雪交织,映照着一张张扭曲疯狂的脸。阿尔忒弥斯银色的长发在狂乱的气流中飞舞,如同真正的冰雪精灵,然而此刻,这圣洁的颜色却成了村民眼中最深的诅咒。她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是汹涌的暗流,手指几次按向腰间暗藏的短刃,又被强行压下——她不能对无辜受蛊惑的村民动手!

“保护阿尔忒弥斯姑娘!撤!”东野轩怒吼着,刀背格开砸来的木棒,手臂被石块划开一道血口。情势危急,他当机立断,命令亲卫收缩防御,护着阿尔忒弥斯且战且退,向村外风雪弥漫的山林方向撤去。狂热的村民在赵守仁的鼓噪下紧追不舍,叫嚣声、风雪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就在阿尔忒弥斯等人陷入重围、被迫退入山林之际,巡察行辕殓房内,慕婉儿正强忍着刺鼻的尸臭和寒意,对第三名死者——水生的尸体进行更细致的复验。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唇部结晶和指甲缝的松针油,此刻,她试图解开那诡异拥抱姿势的秘密。

“大人,您看这里。”慕婉儿用裹着细布的手指,费力地掰开水生因极度寒冷和死前痉挛而僵硬环抱的双臂。在死者紧贴胸口的、早已被冻硬的棉袄内襟深处,一个硬物硌到了她的指尖。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探入,夹出一物。

半枚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显然是上品。但此刻,它从中断裂,只余下半边。断口参差,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掰断或摔碎。最引人注目的是玉佩表面布满了细密如蛛网、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美感的冰裂纹。裂纹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干涸发黑的痕迹,像是…陈年的血迹?

“冰裂纹玉佩?”穆之接过这半枚残玉,入手冰凉。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那独特的纹路。这绝非普通山民所能拥有之物!一个模糊的线索瞬间击中脑海——十年前林场大火后,守林人老林头的女儿林雪坠崖身亡,据幸存者(即那三名死者)模糊的回忆,林雪生前似乎极其珍视一枚祖传的冰裂纹玉佩,从不离身!难道……

“快!立刻去查当年林雪坠崖的卷宗!尤其是关于她随身遗物的记载!”穆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如果这真是林雪的玉佩,为何半枚会出现在十年后被害的水生怀里?这绝非巧合!

与此同时,在村民狂热的追捕和暴风雪的掩护下,阿尔忒弥斯凭借超凡的雪地追踪与反追踪能力,成功甩开了大部分追兵,但也与东野轩等人失散。她像一只孤狼,在茫茫林海雪原中穿梭,银发与白衣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然而,体力终究有极限,加之对地形不如村民熟悉,她最终还是被几个熟悉山路的猎人堵在了一处背风的陡峭山崖下。锋利的箭镞在风雪中闪着寒光,对准了她。

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几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并非箭矢,而是几枚细小的冰棱!精准地打在猎人们持弓的手腕麻筋上!弓弦一松,箭矢歪斜地射入雪地。

“谁?!”猎人们惊怒回头。

风雪中,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侧方的巨石上。他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棉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长期离群索居的疏离与倦怠,正是隐居在雪山深处的药剂师——凌夜。

“得饶人处且饶人。”凌夜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雪,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淡漠,“风雪杀人,非尔等猎弓所能为。回去吧。”

他的出现太过诡异,出手更是神鬼莫测。猎人们面面相觑,被那淡漠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慑住,加上手腕酸麻,一时竟不敢妄动。凌夜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被围在崖下的阿尔忒弥斯,微微颔首:“跟我来。”

阿尔忒弥斯银眸凝视着他,只一瞬,便果断收起戒备姿态,足尖一点,如轻烟般掠上巨石,紧随凌夜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风雪和嶙峋怪石之后,留下几个猎人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凌夜的居所隐藏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是一座半嵌入山岩、朴实无华却异常坚固的石木小屋。屋内温暖干燥,弥漫着浓郁而奇异的药草混合气息。靠墙的巨大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琉璃瓶、陶罐、晒干的药材和兽骨。中央一个硕大的铜炉正咕嘟咕嘟熬煮着什么,散发出氤氲的热气。

阿尔忒弥斯沉默地坐在炉边一块兽皮上,凌夜递给她一碗冒着热气的、气味辛辣的褐色药汤。她没有犹豫,一饮而尽。一股暖流迅速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和疲惫。

“为什么救我?”阿尔忒弥斯的声音清冷依旧,银眸直视凌夜。

凌夜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拨弄着炉火,火光在他清癯的脸上跳跃。“只是不想见那帮蠢人再造杀孽罢了。”他语气平淡,带着一丝厌烦,“污雪嫁祸,手段下作,看着心烦。”

他起身,走到一个靠墙的木架前,取下一个小巧精致的琉璃蒸馏器皿。器皿中盛着少量清澈如水、却散发着浓郁清新松木气息的液体。他小心地用银针蘸取一滴,滴在一块干净的白色石板上。

“这是用长白山特有的百年红松嫩尖冷萃提取的精油,纯度极高。”凌夜指着石板上那滴迅速扩散开、留下淡淡油痕的液体,“与你带给我看的、死者指甲缝里残留的松针油,无论气味、质地还是冷凝后的形态,都完全一致。”他抬眼看向阿尔忒弥斯,眼神深邃,“这种萃取手法和纯度,整个辽州,除了我这间陋室,别无分号。”

阿尔忒弥斯瞳孔微缩。这意味着,凶手用来沾染死者指甲、嫁祸于她(或雪女)的松针油,源头就在凌夜这里!

“但是,”凌夜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冰冷的怒意,“就在半个月前,我存放这种精油的秘柜被人撬了。失窃的,还有一份记载着‘瞑萱’草汁提纯与褪色处理关键步骤的手稿。”他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带有隐秘锁扣的矮柜前,柜门虚掩着,锁扣有被暴力撬开的痕迹。“手法干净利落,是个老手。目的明确,只取这两样东西。”

瞑萱草汁!百炼监迷案的关键毒物!松针精油!白桦村雪女案的嫁祸物证!

这两样东西,竟然都出自凌夜这间雪山小屋,并且同时失窃!

凌夜看着那被破坏的秘柜,语气冰冷如屋外的积雪:“我醉心药理,不问世事。可总有人,喜欢偷我的东西,去干些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他转向阿尔忒弥斯,眼神复杂,“现在,你明白为何那些所谓的‘证据’,会指向你,甚至指向虚无缥缈的‘雪女’了吗?”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阿尔忒弥斯冰雪般的面容。屋外,风雪依旧肆虐,但屋内的真相,却比风雪更寒,更险。一条无形的线,从百炼监的红绫魇咒,到白桦村的雪女索命,再到眼前这失窃的药油与手稿,在凌夜冰冷的陈述中,渐渐显露出狰狞而清晰的轮廓——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利用人心恐惧与科学之物进行双重嫁祸的绝杀之局!而布局者,显然对凌夜的存在和他的“珍藏”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