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来亲戚了(1 / 1)

潇湘馆的清晨,没了往日的竹风清响,只余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厚重的锦帘低垂,将窗外尚算明媚的秋光挡得严严实实。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压抑的苦闷气息。

林黛玉蜷缩在锦被里,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小腹处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刀绞般的坠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脆弱的痛源,冷汗早已浸透了贴身的小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肌肤上。她脸色煞白如纸,唇瓣失了血色,干裂起皮,眉头死死地拧在一起,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眼睑下,随着每一次难耐的抽痛而微微颤动。这每月一次的酷刑,总将她从云端拽入泥泞,提醒着她这具躯壳的脆弱与不堪。更让她羞耻难堪的是那隐秘处不断涌出的、象征着“不洁”的暖流。她觉得自己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正在腐朽的玉,肮脏,狼狈,只想将自己彻底埋藏起来,不见任何人。

紫鹃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看着姑娘痛苦的模样,心疼得眉头紧锁:“姑娘,药好了,趁热喝了吧?喝了兴许能好受些。”这药是照着王太医开的方子抓的,无非是些温经散寒、理气止痛的寻常药材,对黛玉这般严重的痛症,效果微乎其微。

黛玉勉强睁开眼,长长的睫毛被冷汗濡湿,黏在眼睑上。她虚弱地摇摇头,声音细若游丝:“先放着吧……喝下去也是吐……苦得慌……”

她只想把自己缩得更紧,隔绝这让她羞愤欲死的疼痛和一切外界的目光。身体的痛苦尚可忍耐,那份源于“不洁”的自厌与孤寂,才真正啃噬着她的心。这样的狼狈不堪,如何见人?尤其是……他?

念头刚起,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窗棂处传来了几声熟悉的、带着点急躁的“笃笃”声!比往日更急促,更用力!

黛玉浑身猛地一僵,本就因疼痛而紧绷的神经瞬间拉得更紧!他怎么又来了?!不行!绝对不行!她此刻的模样……绝对不能让他看见!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疼痛,让她生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抗拒。

“紫鹃!”黛玉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和虚弱,却异常坚决,“关窗!快关窗!别让他进来!就说……就说我睡下了!谁也不见!”她甚至慌乱地扯过被子,试图将头也蒙住,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

紫鹃被黛玉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快步走到窗边。她刚打开一条缝,贾瑛那张带着惯有混不吝笑容、此刻却难掩焦灼的脸便挤了进来。

“林妹妹!今儿怎么没练八段锦?太阳都晒屁股了!小爷我还等着看月中仙子托天呢!”他声音清朗,带着惯常的调侃,目光却敏锐地透过窗缝,捕捉到了室内不同寻常的昏暗和药味,更看到了紫鹃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的忧色。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眉头紧紧锁起。

“三爷……”紫鹃压低声音,带着为难,“姑娘……姑娘身子实在不适,已经睡下了……您……您改日再来吧?”

“睡下了?”贾瑛的眼神锐利如鹰,根本不信紫鹃的话。他动作极快,一手撑住窗框,竟是不由分说就要往里翻!“骗鬼呢!让开,我看看!”

“三爷!不可!”紫鹃惊得连忙去拦,却又不敢真用力。

贾瑛利落地翻窗而入,动作比平日似乎多了几分小心。他随手关好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寒风,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上那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苍白小脸的身影。他敏锐地察觉到黛玉的状态不对,不仅仅是病痛,那眼神里分明还藏着一种强烈的羞耻与排斥。

他几步走到床边,无视黛玉的驱赶,眉头紧紧蹙起,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林妹妹,你到底怎么了?别瞒我!是不是哪里疼得厉害?”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探探她的额头,却被黛玉猛地偏头躲开。

“别碰我!”黛玉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圈瞬间红了,她将自己更深地缩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充满了自厌与绝望,“你走……快走……我……我现在不干净……你……你别在这儿……污了你的眼……”

“不干净?”贾瑛的动作顿住了,愕然地看着那团剧烈颤抖的锦被。

贾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和怒火,语气放缓,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什么叫‘不干净’?这世上还有比林妹妹更干净的人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磐石落地,砸在满室压抑的空气里,也砸在黛玉紧缩的心上。

“你……”黛玉的啜泣声顿了一下。

“我什么我?”贾瑛在床沿坐下,不顾紫鹃惊骇的目光,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那个颤抖的小鼓包,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你告诉我,是摔跤沾了泥?或是……被人欺负了?”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不容亵渎的郑重,“林黛玉,在我眼里,你就是那天上的月亮,水里的莲花,最是冰清玉洁!什么脏的臭的,都沾不到你分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别一个人闷着!”

他这番话,没有一丝轻佻,只有纯粹的关切和不容置疑的信任。那“冰清玉洁”四个字,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羞耻与自厌,轻轻拂过黛玉冰冷的心房。被子里压抑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委屈的呜咽。

她哽咽着:“呜……疼……好疼……三哥哥……我好疼……”那声“三哥哥”叫得又软又糯,带着全然的依赖。紫鹃在一旁看着,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动,知道瞒不住了,也顾不得许多,红着眼圈低声道:“三爷……姑娘……姑娘是……是癸水来了……疼得厉害……又……又觉得……”

癸水?贾瑛瞬间明白了!心头那点莫名的怒火和不解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怜惜和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原来是这个!看着被子里那团因疼痛和羞耻而蜷缩的身影,只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嗨!我当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贾瑛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平日那混不吝的调调,带着一种夸张的、仿佛松了口气般的轻松,故意拔高了声音,“不就是小日子嘛!哪个姑娘家没有?疼起来是遭罪,可跟‘干净’‘不干净’有半文钱关系?林妹妹,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歪理邪说?”他一边说着,一边隔着被子轻轻戳了戳黛玉的额头。

被子里的人似乎被他的态度弄懵了,哭声停了,只剩下一抽一抽的哽咽。

贾瑛不再多言,站起身,对着紫鹃道:“紫鹃,去打盆热水来,要滚烫的!再拿条干净的布巾!”他一边吩咐,一边又翻出去了。

紫鹃虽不明所以,但看着贾瑛那副不容置疑的指挥若定模样,下意识地就去照办。

很快,一盆冒着滚烫白气的热水端了进来。紫鹃刚放下盆,只见窗棂一动,贾瑛又翻进来了,还带着一个用厚厚粗布包裹着的、鼓囊囊的东西。

“这是什么?”紫鹃好奇地问。

贾瑛三两下解开粗布,露出里面一个用上好的、硝制柔软的羊皮缝制而成的水袋!水袋口用木塞紧紧塞着,还裹了几层防烫的细棉布。

“好东西!”贾瑛得意一笑,拔开木塞,将热水小心地灌入皮囊中,试了试温度,又塞紧木塞。他拿着这热乎乎的、鼓囊囊的羊皮水袋走回床边,隔着被子轻轻碰了碰黛玉:“林妹妹,出来,把这个抱怀里,暖暖肚子。”

黛玉迟疑着,终于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她发丝凌乱,眼睛哭得红肿,鼻尖也是红的,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模样狼狈又可怜。她怯怯地看着贾瑛手里那个奇怪的、冒着热气的皮囊,又看看贾瑛脸上那坦荡又带着点关切的笑容,心中的羞耻感奇异地消退了大半,只剩下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好奇。

“这……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受惊的小猫。

“暖肚子的宝贝!小爷我亲手做的!”贾瑛不由分说,将那暖烘烘、沉甸甸的羊皮水袋塞进黛玉怀里,又拉着她的手按在热水袋上,“捂着!使劲捂着!一会儿就不那么疼了!”

一股温暖熨帖的暖流瞬间透过薄薄的寝衣,传递到冰冷绞痛的小腹。那持续的、尖锐的坠痛仿佛真的被这暖意融化了些许,带来一种久违的、舒适的松弛感。黛玉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鼻音的喟叹,下意识地将那热源更紧地抱在怀里,蜷缩的身体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贾瑛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丝,苍白的脸颊似乎也因这暖意而有了点血色,心头一松。他又转身冲了一小碗深红浓稠、散发着浓郁甜香和姜味的液体。他小心地吹了吹,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黛玉唇边:“来,把这个喝了。上好的古法红糖,加了老姜、红枣、桂圆肉熬的,趁热喝,驱寒暖宫。”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嬉笑玩闹,神情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黛玉看着那勺糖水,又看看贾瑛专注而温和的眼睛,鼻尖莫名地又是一酸。她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带着浓郁姜味和甜味的液体滑入喉咙,一路暖到胃里。那暖意仿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与腹部的热水袋里应外合,一点点驱散着骨髓里的寒意。

贾瑛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地喂着。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他不再说那些插科打诨的浑话,只是偶尔低声问一句:“烫不烫?”或者“甜得发腻了?要不要喝口水?”。

紫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眶再次湿润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瑛三爷。褪去了所有的混不吝和张扬霸道,只剩下一种沉静的、让人心安的温柔。姑娘靠在他怀里,抱着他做的暖水袋,喝着他喂的红糖水,那副全然依赖的模样,是她在宝玉面前从未有过的。

一碗红糖水喂完,黛玉腹中的绞痛已经缓解了大半。暖意和疲惫同时袭来,她靠在贾瑛塞过来的软枕上,眼皮沉重得直打架,但精神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她看着贾瑛将空碗递给紫鹃,又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将那羊皮水袋重新调整到她小腹最疼的位置压实。他做这一切时,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半分尴尬或嫌弃,仿佛天经地义。

“闭眼,睡会儿。”贾瑛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黛玉却摇摇头,眼睛依旧望着他,带着一丝刚退去羞怯的好奇和依赖:“……还疼……”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