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透,苏檀就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头巾往头上一裹,草屑簌簌掉在肩头——这是她特意从灶房梁上扯的旧物,沾着去年晒的干草味。
腕间翡翠镯被布衫袖口盖住,只留一截青白在手腕内侧。
“记着。”顾沉砚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瓷底磕出轻响。
他换了身灰布短打,腰间系着茶馆小厮的围裙,发梢还沾着灶房的柴灰,“我守前门,铁子带人堵了后巷。你只消把那半张纸亮出来,剩下的交给我。”
苏檀摸了摸怀里的纸片。
半张泛黄的信纸上,米汤粘的旧账本内页泛着暗黄,边缘故意撕得毛糙。
她拎起竹篮跨出门,竹篮里装着几把野山菌,菌盖沾着湿土——这是她天没亮时从空间里拔的,沾了点外头的泥,看着和山民刚采的一般。
南门茶馆刚支起布幌子。
苏檀挑了靠里的桌子坐下,竹篮往凳脚一搁。
茶博士过来冲茶,她故意提高嗓门:“来碗粗茶。”声音压得粗哑,像常年在地里干活的村妇。
邻桌两个挑货郎抬头瞥她。
苏檀摸出怀里的纸片,手指在桌沿敲了敲:“都说县上收山货给粮票,我这儿有桩大买卖——”她顿了顿,把纸片往桌上一摊,“就看给的价够不够实在。”
纸片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露了半角。
“1973年春,运粮车”几个字被茶水晕开,却恰好能认出是账本格式。
隔壁包厢的竹帘晃了晃,露出半只青布袖角。
顾沉砚端着茶盘过来,抹布在桌上一擦:“客官慢用。”袖口蹭过苏檀手背,是暗号——人到齐了。
苏檀把纸片收进怀里,竹篮往凳上一提:“我去后巷看看有没有熟人。”她起身时故意撞了下桌角,半把野山菌骨碌碌滚到包厢门口。
包厢里传来动静。
苏檀弯腰捡菌子,听见里头压低的声音:“山民?”“看着像。”她嘴角一勾,直起身子往巷口走。
后巷阴湿。
顾沉砚不知何时闪出来,扯了扯她头巾:“人跟来了。”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苏檀加快脚步,拐进一条窄巷。
“大姐。”身后有人喊。
苏檀回头,是个穿灰中山装的男人,袖扣闪着光——县供销社的制服扣。
她攥紧竹篮:“你喊我?”
“听说你有山货。”男人往四周扫了眼,“跟我来。”
苏檀跟着他绕了三条街,进了间小铺子。
门楣上“福记布庄”的幌子被风掀起一角,和顾沉砚昨晚拿到的纸条分毫不差。
“货呢?”男人关上门。苏檀把纸片掏出来:“我要五斤粮票。”
“五斤?”男人冷笑,“你知道这纸片值几个钱?”
“那要看里头写的是啥。”苏檀把纸片往桌上一拍,“1973年春,运粮车绕道青竹沟——”她压低声音,“听说那年头,绕道的车都爱往麻袋里多塞两包。”
男人脸色变了。
苏檀瞥见他往茶几下摸,立刻后退两步:“我就是个卖山货的,要那么多钱干啥?五斤粮票够我娃吃半年。”
男人手停在茶几下。
他盯着苏檀的蓝布衫,头巾上的草屑,终于松了手:“明晚八点,老地方。”
苏檀捏着纸片退出门。
刚拐过街角,顾沉砚从墙根闪出来:“是李三贵的手下。”他指了指远处,“铁子跟着呢。”
后半夜,赵铁柱裹着件破棉袄冲进屋。
“那男的去了看守所!”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押解的干部被换了班,我瞅见李三贵塞了包烟。”
“李三贵?”苏檀眼睛眯起。
那是县供销社的文书,林月白的跟屁虫,上次她卖灵泉菜被查,就是这小子翻的账本。
“那干部留了张字条。”赵铁柱从怀里掏出团纸,“我抢在他之前捡的。”
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南门茶馆七点,问山货价。”
苏檀把纸条往油灯上一烤,焦黑处显出一行小字:“速联省城。”她笑了:“鱼要咬钩了。”
次日清晨,苏檀挎着竹篮进了供销社。
竹篮里堆着野山楂,红得发亮,沾着水珠——灵泉水泡过的,隔着三步都能闻到甜香。
李三贵正趴在柜台上打哈欠。
苏檀把竹篮往他跟前一放:“李同志,上次那批山货卖得好吧?”她压低声音,“我又摘了两筐山楂,比上次还甜。”
李三贵吸了吸鼻子,手往竹篮里探。
山楂碰在指尖,甜香直往鼻子里钻。
他喉结动了动:“你……你咋知道我要?”
“那天在茶馆,您不是问山货价么?”苏檀把竹篮往他怀里推了推,“就当给娃的零嘴,不要钱。”
李三贵捏着颗山楂,咬了一口。
甜津津的汁水漫开,比他吃过的所有果子都香。
他左右看了看,把竹篮塞进桌底:“明晚……明晚来取货。”
当晚,赵铁柱又摸黑回来。
“李三贵去了北郊油坊!”他喘着粗气,“那油坊早废了,墙根蹲了俩拿烟的,我听见里头说——”他压低声音,“‘账本没全交,那女的知道省城的线’。”
顾沉砚拍案而起:“省城?”
苏檀摸着翡翠镯冷笑。
她连夜敲开周大队的门:“叔,明儿帮我个忙。”她塞给周大队一捧灵泉米,“就说县上要查仓库,把供销社的账本全调走。”
周大队捧着米,眼睛发亮:“中!我明儿就带民兵去!”
苏檀又从怀里摸出半张纸,故意“不小心”掉在周大队脚边。
那是张电报号码复印件,边角沾着茶渍:“省城投……”
“哎,这啥?”周大队弯腰捡起。
“没啥!”苏檀慌忙去抢,“我娃乱涂的!”她抢过纸,却在转身时让周大队瞥见“139”几个数字。
深夜,苏檀趴在窗台上看月亮。
月光照在翡翠镯上,泛着幽光。
她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是顾沉砚巡逻回来了。
“明儿李三贵要翻供销社的账本。”她低声道,“他要是发现少了……”
顾沉砚的手搭在她肩上:“该收网了。”
窗外,风卷着落叶打旋。
供销社的门牌号在月光下泛着冷白,像只睁着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