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道着急忙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大公子，住手啊！”

廊下的管家突然匍匐在地，高声道：“公子您找错人了啊！”

管家不敢看宋志明的眼睛：“是二公子，二公子让人干的……他说要给大公子一个教训……”

宋志明一把将揪着宋忠贤脖子的手放开，后者猛然挣脱桎梏，弯腰抚着自己通红的脖颈咳得面红耳赤。

宋志明冷笑，“教训？”心道宋青还真是不识好歹，“他活腻了？”

管家颤颤巍巍低头：“老奴不知。”

一旁缓过神的宋忠贤这下终于明白事情的缘由，他皱眉抬头看向宋志明，拂袖道：“既是旁人干的，你去找宋青说理，莫要在我宋府胡搅蛮缠。”

宋忠贤早就不讲宋青当做自己儿子，一想到自己白白给人养了二十年好大儿，心中就燃起止不住的怒火。

他神色幽暗，若不是怕左相怪罪，宋忠贤早将宋青这个杂种逐出家门了。

宋志明双手叉腰，半点不见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阳，嘲讽道：“你这老狗果然铁石心肠。”

末了他转眸，轻笑一声：“也是，否则你怎会狠心将我娘杀害？”

宋忠贤闻言大怒，再次从人口中听到前妻的名讳，他心下产生一丝痛苦，捂着自己的胸口怒斥：“你……满口胡言！”

他绝不允许有人在自己面前提及柳玉娘！

宋忠贤轻蔑扬唇，“罢了，多说无益。”而后转身看向管家，“带我去找宋玉。”这笔账他是要算算清楚的。

管家听罢一脸犹豫地看向宋忠贤，后者朝其点头，他马上明白自家老爷的意思，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朝宋志明道：“大公子您有所不知，二公子近些日子时常不在家中……”

宋志明冷脸：“带我去找他。”

管家还想多说，被宋志明一眼怒瞪回去，只好老老实实带人出府寻宋玉。

宋忠贤见那煞神终于离去，心下松了口气，他摆手离去，将方才的闹剧抛在身后。

能有什么办法？

宋志明刚从湖广回京，现在风头正盛，自己此时最重要的是韬光养晦，还是不去触庆安帝的眉头为妙。

刚往前走出几步，宋忠贤迎面撞上自己亲儿子宋青，脸上立时显出两分笑意。

宋青人已稳重许多，加上宋玉身世不明，宋青如今已经被宋忠贤当成宋家唯一的接班人，宋忠贤待宋青比从前更为慈霭。

“父亲，儿子方才看这本《盐铁论》，书上写‘山海有禁，利出一孔’，儿子感受颇深，想与父亲探讨一二。”宋青说着，嘴角带着轻微的笑意试探般看向宋忠贤，“不知父亲可有空闲？”

宋忠贤心下宽慰，心道还好有宋玉一心求学，自己儿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赞许般拍拍对方肩膀道：“青儿一心向学，父亲自然作陪。”

宋青闻言一脸诧异，询问道：“方才儿子听到大哥要找二哥的麻烦，父亲不去管管吗？”

说罢，宋青看宋忠贤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马上歉疚道：“是儿子失礼。”说着朝宋忠贤抱拳。

宋忠贤摸摸宋青的头，声音带了点冷意：“青儿，你记住，往后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至于他们，不提也罢……”

宋青躬身应是，一脸认真：“是。”

在无人看见的一瞬间，宋青垂眸倏地掩去笑意，眼底寒芒如淬毒的刀刃，再抬头时却重新抿唇带笑看向宋忠贤。

他心下满是得逞道：“父亲，这可是您说的，只有我一个儿子了呢……”

宋忠贤没看到宋青面具下的神情，还在为儿子的转变沾沾自喜，拍拍对方的肩膀又是一顿赞赏。

另一边，宋府的管家带宋志明来了栖梧阁。

夜色渐浓，胭脂巷的灯笼在烈日中摇曳，这里的空气中处处透出脂粉气息，每一口呼吸中都有着无尽的缠绵暧昧。

看着‘栖梧阁’三个鎏金大字招牌在楼上矗立，宋志明脸色发青。

事到临头，宋玉还有心情在这里寻欢作乐？

宋志明冷哼一声，命管家带他进去。

中年管家说着，小心翼翼看向宋志明：“大，大公子……二公子就在二楼的天字房……您看您自己去成不成，我这还得回府照看老爷……”

话音未落，宋志明已经抬脚踏进栖梧阁的门槛。

管家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再怎么说宋玉也是他家公子，若是二人真打起来他管是不管，还不如找个借口躲得远远的，省得老爷怪罪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宋志明无视语一路上试图接近自己的一个个莺莺燕燕，一路冷脸径直走向二楼，听着回廊中传来的嬉笑，他心头不住冷笑。

栖梧阁的老鸨红姨见楼里来了个找茬的，想着叫几个力气大的将人给扔出去，谁知接连四五个打手都被宋志明一手撂翻，急得红姨无法，只能疾步跟上。

她生怕这位煞神一个不悦坏了楼里的生意，还不望吩咐身边的小仆叫人马上将东家叫来主事。

小仆应声离去，红姨这才吸口气小跑着跟上宋志明。

“这位客观，您要找哪个姑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见宋志明不理，红姨继续：“客观只需告诉我，我定将人给您找来好好伺候？”

宋志明冷眼瞧向身边聒噪的女人，惊得后者一个机灵闭嘴。

他穿过九曲屏风，终于来到天字一号房，雕花房门虚掩着隐约传来里面说话的声音。

“美人这纤纤玉指弹的琵琶就是好听，本公子骨头都酥了……”

宋玉放浪的笑声听得宋志明心下恶寒，他猛地撞开房门，门后的烛台应声倒地，惊得门内二人皆不由地愣住。

宋玉搂着歌姬的双手瞬间僵住，气势汹汹看向来人，直接咒骂道：“谁这么不讲礼数，坏了本公子兴致？”

待看清来人的脸后，宋玉一瞬又放松起来，“呦，是咱们宋钦差啊。”他将身上的歌姬用力超前一推，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皱皱巴巴的衣衫，调笑道，“宋钦差也来找乐子啊？”

宋志明冷笑，事到临头还有心情说笑？

他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刃——这是他在湖广养成的习惯，出门在身上放把趁手的武器，省得一些不长眼的碍事。

短刀的寒芒吓得歌姬花容失色，方才还嬉笑的宋玉瞬间眼中显出些恐惧，却仍是嘴硬道：“你敢……你敢杀我？”

宋志明不语，把玩着手中的短刀倾身上前，‘撕拉’一声，在众人惊恐的眼光中在宋玉的左腿上划开一道，鲜红的血肉瞬间绽开。

“啊啊啊啊啊！”

宋玉捂着大腿，睁大眼睛瞪向宋志明：“你好大的胆子！”

宋志明淬毒的双眼冷冷看向捂嘴喊痛的宋玉，缓缓开口，“你老子都不敢将算盘打到我头上，你是活腻歪了？”说着，他用刀剑挑起宋玉的下巴，“嗯？”

对上宋志明的眸子，宋玉有片刻惊惧，不过仍是嘴硬道：“我……我要喊我爹教训你！”

宋志明抬眸，好笑道，“哦？”他挑衅般对上宋玉因疼痛而通红的双目，“宋忠贤还会管你死活？”

这话一出，宋玉有片刻怔愣。

是啊，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宋忠贤早就冷落了他，自己如今连半个宋家的人都算不上。

愣神间，宋志明又是一阵手起刀落，往宋玉右臂上划开一道口子，同时淡淡道：“这两刀是给小七和阿衡讨的。”

宋玉气急，他根本没见过什么小七跟阿衡！

想来是自己派过去两个打手干的，此时的宋玉瞪大双眼看着宋志明一脸狠厉的表情，不由得心生恐惧，他竟有些庆幸没动跟在宋志明身边那老仆，否则可能今日这人会下手更狠。

不过宋玉仍旧一脸不服，从前自己何等威风，哪里怕这个杂种！

如今自己竟也有被人威胁的一天。

宋玉低头，面上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抬头，脸上再次显出嘲笑的神情：“你能奈我何？”心道他还能真杀了自己不成？

宋志明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当然是以牙还牙……”说着，又朝宋玉腿上划拉一刀，这次用的力气更大，宋玉疼得眼角渗出眼泪。

宋志明拿着短刀在手中转了一圈，淡淡撇眸：“城西小院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往后，少打它的主意。”

若不是眼看就要殿试，宋志明怕断送前程，他今日说什么也要削掉宋玉一只胳膊。

宋玉咬牙点头，冷冷看向对面的人，似野狼般随时都要伺机而动。

宋志明见状摸摸下巴，突然感觉趁今天将这人解决掉也不错呢，反正宋忠贤已经放弃他，对方是死是活好像也不重要？

这般想着，宋志明在众人尖叫的目光中将短刀向前刺去，宋玉下意识用双手挡住……

“住手！”

厢房大门突然被推开，紧跟着身后传来一道银铃般的声音。

来人竟是一身粉色襦裙的六公主云沐，她轻轻扫视一眼房中的情形，最后将目光落在宋志明身上，眸子不经意间亮了一瞬。

栖梧阁的红姨见救星终于赶来，哭嚎着道：“公主殿下救命啊，要出人命了！”

她方才被宋志明吓得跌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叫喊，身边是吓得脸色惨白抱着琵琶的歌姬，瞪大含着水光的眸子，跟着红姨的声音朝面前的粉衣少女点头。

宋玉缓缓放下在脸前抵挡短刀的双手，感受到那利刃并未伤自己分毫，大大松了口气。

看清是云沐后，宋玉察觉到是自己多日不见的娇俏面孔，宋玉心下霎时间有些惊喜。

“难道她是专门来救自己的？”捂着疼痛的手臂，宋玉心中下出结论。

云沐并未看宋玉，将眼神看向宋志明，出声询问。

宋志明惊讶这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手中的短刃还是往下沉了沉：“他趁我不在京中欺负我的家仆，必须血债血偿。”

“你家家仆？”云沐抱胸抿唇，“听你这话，你那家仆好像还活得好好的，需要宋玉偿命？”

说着，云沐缓步上前，伸手按住宋志明的大手，微笑道：“你若将他杀死，左相岂会善罢甘休？”

“殿试在即，切莫因为一时心急就断了前程。”

宋志明哪里不知那些道理，只他深知宋玉此人若是不死，势必会继续烦扰自己。

不过，既然闹到了公主面前，收手也罢，往后再寻机会教训他就是。

宋玉看二人你来我往眼神提溜转，他趁机踉跄着后退，避开宋志明的短刀。

方才一动，宋玉就发现自己的锦袍已经被冷汗浸透，略显狼狈。

为了在云沐面前保持些许体面，宋玉还不忘整理自己衣冠，收拾妥当后朝云沐投去感激的一眼，沙哑着出声道：“多谢公主。”

六公主微笑颔首，同时瞥见人腿上的不小的伤口，吩咐一边的歌姬道：“将宋公子怂回府。”

这话落在宋玉耳中，心中更添欢喜，道云沐果然还是担心自己的。

歌姬立时将琵琶放在桌上，躬身应是，作势就要上前搀扶宋玉。

宋玉却挥开歌姬的手，双眼恶狠狠剜向宋志明：“算你狠，你给我等着！”

宋志明轻蔑一笑，不理会宋玉。

歌姬见宋玉放完狠话，很有颜色地再次用素手扶住宋玉的左臂，二人搀扶着离开。

红姨见状，一手称地起身，摸着额角的冷汗朝云沐道谢。

云沐扫一眼屋中的一片狼藉，淡淡道：“栖梧阁损失几何？”

红姨伸手估算，低头道：“约莫五十两。”

云沐颔首，抬手叫人离开。

而后瞥向宋志明，漫不经心把玩自己新涂的蔻丹：“宋公子可要赔我损失。”

宋志明方才听到她与老鸨的对话，已将云沐的身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不着痕迹打量眼前的少女，堂堂公主私下竟然是京城最大青楼背后的东家，真是有意思。

宋志明拿出帕子将手中染血的短刀擦干净，看着面前的少女轻笑：“自然少不了东家的。”

云沐抿唇，耸肩道：“那我就等着宋公子亲自将银子送到我府上。”

这话说得暧昧，宋志明大可只需将银子交给栖梧阁的红姨，云沐却直接让人去公主府交还银两。

宋志明听出她话里的含义。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圣上可知你私下开了家青楼？”倒不是爱管闲事，他是怕自己被连累。

毕竟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总归算不得好事。

云沐找了个锦凳随意坐下，自己给自己添了盏凉茶，淡淡瞥向宋志明，声音娇俏道：“所以，宋公子可要替我保守秘密啊。”

宋志明将短刃再次放在腰间，外袍的长襟刚好挡住短刃的影子，再次恢复一派月明风清的模样。

他抿唇，朝云沐作揖告退，径直离开厢房。

云沐微笑，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

云沐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看着少年离去的影子意味深长，缓缓吐唇道：“来日方长啊，宋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