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影重叠镜中花,
血色骨瓷染芳华。
阮白釉挂断电话的手,还悬在半空。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实验室里,恒温恒湿系统发出低沉规律的嗡鸣。
空气中弥漫着修复材料特有的化学气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只有她能察觉到的旧木与尘埃的气息。
那是她从祖父遗物中带来的一个旧匣子散发的味道。
沈青临的声音,特别是“凤凰火纹”和“梁慕晴”这两个词,像两把精准的冰锥,凿穿了她多年来精心构建的平静。
一种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肋骨上的凤凰火纹。
梁慕晴。
那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在祖父留下的那些语焉不详的笔记残片里,在雾港市某些尘封的旧案卷宗里,偶尔会惊鸿一瞥。
一个活跃于上世纪末的文物贩子,以手段狠辣、眼光毒到着称,却在2015年一场离奇的火灾中销声匿迹,官方记录为死亡。
死了的人,怎么会再次出现?
还带着那不祥的图腾。
阮白釉走到一张巨大的修复台前。
台面上铺着柔软的白色绒布,上面小心翼翼地摆放着几片青花瓷的碎片。
旁边是各种精密的修复工具:细小的毛刷、特制的粘合剂、打磨器械,反射着无影灯清冷的光。
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在这些碎片上。
她看着修复台光滑的不锈钢边缘,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脸色苍白,瞳孔深处翻涌着无法抑制的惊涛骇浪。
“凤凰火纹…”
她无声地念出这四个字,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个图案,她见过。
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里。
或者说,是那些不请自来的,破碎的记忆片段。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
实验室的灯光仿佛扭曲了一下,空气中的化学气味变得遥远。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古老、更幽微的气息。
像是雨后潮湿的青石板路,混合着劣质香烟的烟草味,还有…女人身上浓郁的栀子花香粉的味道。
她看到了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丝绸旗袍的下摆,绣着精致的暗纹,随着主人的走动轻轻摇曳。
耳边似乎传来黄包车夫的吆喝声,远处是隐约的汽笛。
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一个女人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悲伤与恐惧。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那套茶具…是诅咒…”
“火…到处都是火…”
画面猛地一转。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昏暗的房间。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药水混合的怪异气味。
她能感觉到皮肤上传来针刺般的疼痛,沿着肋骨蔓延。
低头看去,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拿着某种尖锐的工具,在她赤裸的肌肤上刻画着什么。
痛楚如此真实,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呼吸急促起来。
凤凰的轮廓,在火焰中挣扎。
那火焰不是温暖的橘红,而是带着死亡气息的幽蓝。
“啊——”
阮白釉猛地回过神,扶住了冰冷的修复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又是这些碎片。
这些毫无逻辑、反复出现的“记忆”。
从她第一次接触到那套渗血的骨瓷茶具开始,这些画面就如同鬼魅般缠上了她。
一开始只是模糊的光影和声音。
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旗袍,洋楼,黄包车,战火的硝烟,还有…那个总是出现在阴影中的女人。
那个和她有着惊人相似面容的女人。
她是谁?
和那套骨瓷有什么关系?
和叶家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会“梦”到这些?
难道…她真的和那个民国时期的女人,和那个被诅咒的家族,有着某种超越时空的联系?
这个想法让她遍体生寒。
她一直试图用理智去解释这一切。
也许是接触了某些致幻物质?
也许是心理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但沈青临的电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她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梁慕晴,一个“已死”之人,带着和她“记忆”中相同的凤凰火纹,“复活”了,然后再次死亡。
这一切,绝非巧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抓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快步走向门口。
指纹解锁,实验室厚重的金属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外面走廊的光线涌入,有些刺眼。
她需要立刻去殡仪馆。
她需要亲眼看到那具尸体。
看到那个凤凰火纹。
无论那意味着什么,无论等待她的是怎样恐怖的真相,她都必须去面对。
因为她隐隐感觉到,那个所谓的“叶家诅咒”,可能不仅仅是关于一套古董茶具。
它更像一张无形的网,早已将她,将沈青临,甚至更多的人,都牢牢地困在了里面。
她快步走向电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急促不安的节奏。
电梯门打开,映出她略显凌乱的身影,眼神却异常坚定。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探寻真相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另一边,市法医中心解剖室。
沈青临站在离心机旁,机器高速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刚刚从小张那里拿到了梁慕晴最新的血液样本。
那具尸体处处透着诡异。
除了肋骨上那令人不安的凤凰火纹,尸体本身的腐败程度也与推断的死亡时间存在明显差异。
像是被某种力量加速了腐朽,又像是…被另一种力量强行维持着某种“活性”。
他需要更深层次的分析。
离心机停止了运转。
沈青临戴着双层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支试管。
血液已经被分离成几层。
最上层是淡黄色的血清,中间是白细胞和血小板层,最下方是暗红色的红细胞。
他取了部分血清和红细胞样本,分别注入不同的分析仪器。
电脑屏幕上,数据流开始飞速滚动。
光谱分析、基因测序、毒理检测…
一项项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
沈青临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基因测序的屏幕上。
梁慕晴的dNA序列正在被逐步解析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解剖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单调声响。
沈青临的眉头微微皱起。
初步的基因比对确认了死者确实是梁慕晴,与她失踪前留下的生物样本一致。
但这并不能解释她为何“死而复生”,更不能解释她骨头上的图腾。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不断跳出的碱基对序列。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
就像是在一幅看似完美的画卷中,隐藏着一个微小却致命的瑕疵。
他调出了另一组数据。
那是之前他对那套骨瓷茶具渗出的暗红色液体进行分析时,保存下来的资料。
当时,他发现那液体成分复杂,除了微量的血液残留,还含有一种极其特殊的有机大分子结构,来源不明。
他尝试将梁慕晴血液样本中的未知成分,与骨瓷液体的分析数据进行交叉比对。
这是一个近乎异想天开的操作。
血液,与陶瓷渗出的液体。
一个是生物样本,一个是无机物上附着的有机污染物。
两者之间,本不该存在任何关联。
然而,当比对程序运行到一半时,屏幕突然弹出了一个高亮提示框。
【警告:检测到高度相似序列!】
沈青临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凑近屏幕,手指快速敲击键盘,调出详细比对结果。
屏幕上,两段复杂的分子结构链并列显示。
一段来自梁慕晴的血液。
另一段来自那套渗血的骨瓷茶具。
在序列的某个特定区域,碱基对的排列方式,竟然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不是完全相同,但相似度高达98.7%!
这怎么可能?!
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血液中,怎么会含有一种与几十年历史的骨瓷上渗出的神秘液体几乎相同的基因序列?
这已经超出了现代医学和生物学的认知范畴。
沈青临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刚才在停尸间触摸到冰冷尸体时更加刺骨。
那暗红色的液体,不是简单的污渍。
梁慕晴肋骨上的凤凰火纹,或许也不是简单的纹身或烙印。
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深层次的生物学联系。
难道…那套骨瓷,真的在用某种方式“感染”或者“改造”接触过它的人?
“诅咒”的真相,难道隐藏在基因层面?
这个推测太过疯狂,却又是目前唯一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解释。
梁慕晴的“复活”与再次死亡。
凤凰火纹的出现。
骨瓷渗出的液体。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某种未知的力量,正在通过那套茶具,以一种超越生死界限的方式,延续着它的影响。
而梁慕晴,很可能就是这种影响下的牺牲品。
或者说…实验品?
沈青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大脑因为这个突破性的发现而高速运转,同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
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那么阮白釉呢?
她接触那套茶具的时间最长,研究最深。
她会不会也已经被…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立刻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物证管理处。
“立刻将编号为Zc-043的骨瓷茶具样本,送到基因实验室。”
“对,就是那套渗血的茶具。”
“最高优先级,立刻执行。”
挂断电话,他看着屏幕上那两段诡异的相似序列,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需要更多的样本,更全面的比对。
他需要弄清楚,这种神秘的基因序列,究竟是什么?
它来自哪里?
它…有什么作用?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雾港市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冰冷的金属仪器上投下迷离的光斑。
繁华都市的表象之下,古老的诅咒正以一种全新的、更加恐怖的方式显现。
沈青临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
无论对手是人是鬼,是诅咒还是阴谋,他都会用手中的解剖刀和显微镜,一层层剥开真相。
只是这一次,他隐隐觉得,真相本身,可能比死亡更加可怕。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阮白釉的号码。
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这个发现太过惊人,也太过危险。
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告诉她,只会增加她的恐惧和负担。
他需要先确认。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也映着他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走向另一台仪器。
解剖室的门无声地关上,将他和这个惊天的秘密,一同锁在了这片冰冷的空间里。
只有仪器的嗡鸣声,在寂静中单调地回响,如同某种古老而邪异的咒语,在无声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