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顶着下午炽烈的太阳，在集市上逛了一圈，再翻看了一遍附近的学校、乡镇府里的垃圾桶。

确认空瓶和废纸都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以后，夏言才心满意足的，提着满满两袋子战利品回了家。

才进了家门，就看见夏乾和夏冰坐在院子里吃西瓜。

见夏言回来，夏乾马上起身，顺手拿了一块西瓜朝着夏言走去，递给夏言：“言言姐，你去哪里了？给，吃块西瓜！”

夏言看着夏乾递过来的西瓜，不受控制的咽了咽口水：“你们先吃，我去卧室里放一下东西。”

说完就提着手中的两个袋子上了楼。

夏乾跟在夏言身后：“言言姐，给我一袋，我帮你提。”

“夏乾真是个大傻子。”夏冰靠在椅子上，看着上楼的两人，眼神里尽是不屑。

回到卧室放好东西，夏乾把西瓜递给夏言：“言言姐，给。”

夏言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接过西瓜：“谢谢。”

咬了一口，嘴里被细腻清冽甘甜的味觉填满 ，每一口都让人心满意足。

夏言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西瓜了，身上的疲乏和燥热感，也在西瓜入口的片刻减少大半。

夏乾看着夏言捡回来的瓶瓶罐罐和废纸，有些不解的开口：“言言姐，你今天就是出去捡这些东西去了吗？”

夏言点点头：“嗯。”

“你为什么要捡这些东西呢？”

夏言目光落到一脸天真模样的夏乾身上：“没什么。”

对于这个六年级刚刚毕业，从小被父母家人捧在手心里，没有经历过人间苦难的弟弟来说，夏言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好讲的。

每每想到自己所经历的，再对比夏乾夏冰所享受的，夏言的心里，总有着一股始终挥之不去的恨意。

夏乾点着头，不再追问。

他看夏言的眼里，透着单纯：“言言姐，院子里还有很多块西瓜，我们下去吃吧。”

“西瓜，是谁买的？”夏言还是没忍住问夏乾。

如果是沈婉婷买的，她坚决不会下楼去。

“西瓜啊，是今天早上我跟咱爸进城的时候买的啊。”

“哦，”夏言思考片刻：“进城做什么？”

夏言这么一问，夏乾的脸上瞬间浮起一抹眉飞色舞的笑意。

他伏到夏言肩膀处：“买电脑。”

“买电脑？”

夏言震惊的同时，想起了她到爷爷家吃饭时，爷爷奶奶的谈话。

“对呀，爸爸说，我九月份就要升初中了，买了电脑以后，就得好好学习。”

夏言看看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喜气洋洋的夏乾。

再看看自己刚捡回来的两袋废品。

心中涌起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爸爸还真是爱他的好大儿，夏乾这么小的年纪，爸爸就不惜花费几千块钱，给夏乾买一台不是必需品的电脑。

而自己，每周硬着头皮跟他和沈婉婷要生活费的时候，他们眼中的冷漠和话语里的数落，从不缺席。

夏乾一脸兴奋的跟夏言介绍着自己电脑的配置，不难看出，夏乾对自己新买的电脑，十分满意。

夏言苦涩的跃了跃嘴角，此情此景，她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的心里，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

一定要努力长大，然后逃出这个如同梦魇一般的家。

好的原生家庭，让人如虎添翼。

不好的原生家庭，让人如坠十八层地狱。

夏言从五岁成长到十七岁的每一天里，都生活在地狱里。

但是现在，她羽翼尚未丰满，能做的，只有卧薪尝胆，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而她在这个家里所吃的每一口饭，所喝的每一口水，都是夏宁辉和沈婉婷应该给的！

夏宁辉既然生下了她，又从前妻手中夺走了她，那夏宁辉就必须把她抚养长大。

夏言感觉自己，明明还只是青春焕发的年纪里，心却一次次的，经历了这世上最残酷的捶打和磨砺。

她感觉自己的心，又变得更加麻木，更无情了一些。

她平静的开口，眼里看不见一丝情绪，声音透着冰冷：

“我们下去吧。”

夏言的话，打断了夏乾兴奋不已的介绍。

夏乾回过神来：“哦，好吧！言言姐，以后你想用电脑的时候，可以来我房间，我的电脑就是你的电脑！”

夏乾对夏言，总是慷慨大方。

“好。”夏言丢下这句就出了门。

夏乾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夏言，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夏言下午在外面的时候，被太阳晒的有些中暑。

他屁颠屁颠的跟在夏言身后下了楼，嘴里不忘嘱咐：“言言姐，你以后别出去了，那么热的天气，下午就待在屋子里，屋子里凉快些”。

夏言没有说话，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夏乾。

来到院子里，夏言看了看挂在堂屋里的时钟。

时针和分针指着：16：59。

回家以后，就没看到沈婉婷的身影，想必是出门去了。

作为家中三姐弟最大的一个，既然回了家，就要担起自己该有的责任。

夏言进了厨房，把米饭在锅里蒸上。

又削了几个土豆，准备等饭好的时候，切成丝炒了吃。

然后才走到院子里，在放着西瓜的桌子旁坐下。

夏冰正在给夏乾上着思想政治教育课，内容围绕着'不该对夏言好，对夏言好的人是傻子'的话题进行。

见到突然兀自坐到桌前的夏言，夏冰竟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夏冰活了十二年，从她记事的那天起，夏言就没有被允许跟他们一家人同桌而坐过。

就算逢年过节，都是让夏言盛了饭菜，一边吃去。

沈婉婷不止一次对夏冰说过，在饭桌上看见夏言就生气的话。

夏冰昂着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上下打量着夏言，原本只有十二岁的年纪，却有着跟沈婉婷一样淡泊冷漠的嘴脸。

夏言也感受到了来自夏冰的敌意。

她从桌子上挑了一块最大的西瓜抓在手里，一脸漠然的吃了起来。

“有些人，啥活不干，却吃的最多。”

夏冰的声音尖锐而刻薄，夹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冰冰姐，别说了。”夏乾在一旁小声的提醒夏冰。

夏言无视夏冰的冷言冷语，继续吃自己的西瓜。

“难道不是吗？”夏冰越说越激动，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她放假回家以后，干啥了？一觉睡到大中午，结果饭都不做，人就开始玩消失。现在看到家里买好吃的，就赶着趟回来了 ，装模作样煮饭给谁看呢？”

夏言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年纪就有恃无恐，随意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夏冰。

她没想到，一个小学刚毕业的小女孩，心中竟对自己有着如此大的敌意，居然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

她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夏冰：

“夏冰，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上了初中以后，在学校里跟同学用现在这种态度说话，你会吃亏的。”

一听夏言居然在教自己如何做人，夏冰扯着嗓子：“你谁啊你？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给我讲大道理了？？？！”

夏言语气平静：“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

“姐姐？”夏冰嗤笑一声：

“你真看得起你自己！夏言我告诉你，我夏冰从来就没把你当成过是我的姐姐！”

夏言无谓笑笑：“就算你眼里没我这个姐，那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个拆散了自己家庭的女人生的野种，又有什么资格做自己妹妹？

夏言这么说，只不过是想激怒夏冰而已。

此时此刻，看着张牙舞爪，一脸恨不得把自己吃了的夏冰，夏言心中竟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十二岁的夏冰，在十七岁的夏言面前，心智明显不足。

夏言这么一激，夏冰立马暴跳如雷：

“夏言，你给我记住了，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你就是一个没妈要的孩子！是我爸妈可怜你，没有把你赶出家门，不然你就得给我出去睡大街！”

夏冰说着，目光扫过放在桌子上的西瓜：“这西瓜，你不配吃！”

二话不说就抬起装着西瓜的盘子往屋里端。

夏言起身，抓住盘子的另一端：“你说你妈不是我妈，我承认，但不管你如何抵赖，你爸就是我爸，这是我爸买的西瓜，你不能端走。”

夏冰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气。

平日里唯唯诺诺，不敢反抗的夏言，此刻竟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不依不饶，夏冰怎么可能让夏言占了上风：“夏言，你给我滚开！你不配吃！”

“我不配吃，那你也别吃。”

夏言死死抓住盘子，任夏冰怎么拉扯，也不动分毫。

夏冰气急败坏：“行！夏言，你以大欺小是吧？那这西瓜谁也别吃了！”

说罢，双手向上一抛，盘面瞬间倾斜。

装在盘子里面的西瓜，顿时滑落在地，摔的四分五裂。。

夏言手里抓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盘子，看着掉落在地上的西瓜，眼底浮起满满的心疼：“夏冰，你真是疯了。”

话音才落，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院子里的三姐弟，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四十多岁的夏宁辉，脸部在岁月和烈日长年累月的侵蚀下，已经变得黝黑苍老，肩膀也没有了年轻时候的伟岸。

但他看向夏言时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

看着散落一地的西瓜，夏宁辉的眼中有怒意在升腾：“你们三个，在闹什么？！”

话锋冷峻，让夏言不寒而栗。

夏冰哭着跑到夏宁辉怀里：“爸爸，姐姐她欺负我！我才说把剩下的西瓜端起来，等你们回来以后吃，结果，结果她就把西瓜掀翻了！”

夏言看着恶人先告状的夏冰，满眼的不屑。

但是当她把目光重新放回夏宁辉身上，正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对上了夏宁辉怒不可遏的脸。

显然，夏宁辉已经相信了夏冰的一面之词。

夏言的话，顷刻间就被扼在了喉咙里。

她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结局都一样。

“夏言，你昨天才回来，今天就跟妹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还有点做姐姐的样子吗？”

夏宁辉说话的时候，看夏言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作为父亲的疼爱。

“爸，言言姐姐她，”夏乾刚开口，就对上了夏冰怒视他的眼。

他看看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夏言，再看看夏冰恨不得写在脸上的让他'住口'的表情，最终，他还是屈服于夏冰嚣张跋扈的淫威之下。

这时，沈婉婷也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看见摔碎一地的西瓜，扯着嗓子就尖声惊叫起来：“这咋了呀？好好的西瓜，怎么在地上了？？！”

说话间，看见依偎在夏宁辉怀里，满脸泪痕的夏冰。

以及站在一旁，低头沉默不语的夏言。

沈婉婷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随即将枪口对准夏言：“夏言，你怎么欺负你妹妹呢？说！为什么把西瓜弄到地上去？！”

听到沈婉婷为自己撑腰，夏冰更加肆无忌惮：“爸爸妈妈，姐姐欺负我不说，还把爸爸买回来的西瓜糟蹋了，你们要替冰冰做主呀！”

夺眶而出的泪水，加上声泪俱下的说辞，让夏言都不得不佩服，小小年纪，就如此会颠倒黑白。

沈婉婷开启助攻之旅，开始给夏宁辉施压：“夏宁辉，你就说怎么办吧？！今天你要是不帮冰冰讨回公道，我就跟你离婚，把冰冰跟乾乾都带走！”

一听沈婉婷要跟自己离婚，

还要带走自己的好大儿。

夏宁辉心中对夏言仅存的一丝宽厚，即刻消失殆尽。

他怒目横眉，冷眼看向夏言：“夏言，你给我跪下！今天不准吃晚饭！什么时候反思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夏宁辉甚至都不愿意，给夏言一个开口辩解的机会。

夏言的眼里，一下就有不断的眼泪溢出来。

划过眼眶，狠狠摔落在地上的灰尘里。

炎炎夏日里，她只觉得眼泪是从未有过的滚烫，把她的心也烫出了一个洞来。

她抬头，隔着泪水看了一眼夏宁辉的脸。

意懒情疏，不即不离。

——你不是要我跪下吗？

好，如你所愿。

夏言双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她感觉自己的心，

从此刻开始，

已经彻底从这膝下的寥寥半亩地上，抽空，剥离。

今天她跪下的是躯体，日后站起来的，一定是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