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槐花又开了,苏牧站在赵虎的衣冠冢前,指尖抚过碑首新刻的麦穗纹。三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变局早已尘埃落定,如今的大楚朝堂,“惠民科”进士们正带着新政奔赴各地,而他胸前的监察御史佩饰上,也悄悄铸了枚极小的麦穗。
“苏大人,城隍庙的香火比去年旺了三成。”随从递上账本时,衣袖拂过墓碑底座的暗格。苏牧心中一动,借口支开众人,轻轻叩击碑侧狼首纹——石块滑动声中,露出半卷用油纸裹着的书册,扉页“牧民策”三字力透纸背,正是陈康的笔迹。
纸页间滑落一片干枯的槐花瓣,夹着张薄如蝉翼的密信。苏牧认出那是赵虎的字迹,落款日期竟在潼关之战前三日:“牧哥,若我死了,别难过。你看这青州的槐树,春天开花,夏天遮阴,秋天还能打落枯枝当柴烧——人活一世,总要像树一样,给百姓留点用场。”
暮色浸染城隍庙时,苏牧在香炉灰里摸到了陈康所说的“狼首旗”。那不是军旗,而是本泛黄的账册,记录着二十年来辽东旧部暗中囤聚的粮草数目,每笔账末尾都画着极小的麦穗,像极了赵虎最后那封密信里的落款。
更夫敲过二更,他独自登上城楼。青州百姓的灯火星星点点,比三年前赈灾时明亮了许多。远处传来孩童的歌谣:“狼头山上狼换粮,麦穗沉沉压竹筐”——这是民间艺人新编的曲儿,唱的是陈康替身监国后,推行的“以军屯田,以粮换心”之策。
忽然,城西方向腾起一片火光。苏牧握紧腰间的狼首麦穗佩,带着暗卫疾驰而至,却见火场中央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左眼角泪痣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正是本该在京城监国的“太子”!
“牧哥,果然是你。”对方摘下面罩,露出与陈康别无二致的面容,却在开口时带出辽东口音,“太后余党藏了批火器在城西,我怕打草惊蛇,只好亲自来。”他抬手抛来个匣子,里面是半枚刻着“民”字的虎符,“大人临终前说,该让这东西见见光了。”
匣底压着封短笺,陈康的字迹力透纸背:“替身者,非替其形,乃替其心。吾之金瞳可掩,然爱民之心不可替。今麦穗已盛,狼首当归山,望诸君以笔为犁,耕出真正的太平。”苏牧望着火中渐渐湮灭的火器,忽然明白为何陈康始终不肯以真太子身份示人——比起龙袍,他更愿做百姓口中的“青州陈大人”。
三日后,苏牧在赵虎墓前焚化了“牧民策”。纸灰混着槐花瓣飞起时,他看见新任青州知府带着百姓前来祭扫,孩子们捧着新收的麦穗放在碑前,老人们则往坟头浇上自家酿的米酒。
“苏大人,该启程了。”随从的声音打断思绪。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时,苏牧掀开窗帘,看见城隍庙前的空地上,几个孩童正用树枝画着狼首与麦穗。其中一个小女孩抬头望向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大人,这是保护我们的神吗?”
他笑了,伸手摸出怀中的狼首麦穗佩,放在女孩掌心:“不是神,是想让你们吃饱饭的人。”马车缓缓前行,身后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混着街角茶楼的说书声,正讲着新出的话本《麦穗旗传奇》。
五年后,大楚各地粮仓皆立“惠民碑”,碑首统一刻着狼首与麦穗交织的纹路。苏牧作为巡按御史巡视辽东时,在当年陈康栖身的旧宅里,发现了他最后的手书:“吾尝见百姓易子而食,便知权谋之术,不过是治世之末。唯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才是大道。”
字迹边缘,有片干枯的槐花,被岁月磨得透明,却仍固执地保留着当年的香气。苏牧将手书郑重收入官箱,抬眼望向关外,春风正掠过广袤的麦田,掀起层层金浪——那是比任何军旗都更壮丽的风景,是陈康、赵虎,以及无数心怀百姓的人,用一生心血织就的,真正的“狼首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