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9章 走(1 / 1)

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2932 字 3天前

“今年过得格外快啊……”翠微堂的院内,已经落满了积雪,裴灵雁伸手接了一点雪花,只有刻骨的寒意。

“花奴,陛下回来了么?”床榻之上,卢薰轻声问道。

“腊八之后,大军就结束操演了。昨日传来消息,陛下夜宿八角龙骧府,离汴梁很近了。“裴灵雁回到屋内,转身将房门关上,回道。

“他也四十七岁了,还这么四处奔波。”卢薰轻轻叹了口气。

同样坐在屋内的刘小禾、裴婉暗暗叹气。

各人有各自的命,薰娘不过偶感风寒,马上就躺下了。期间一度好转,最终病势急转直下,让人措手不及。

不过,这个年纪了也正常。

裴灵雁为卢薰掖了掖被角,然后看向裴婉,道:“过了年再走吧。”

裴婉轻轻点了点头。

之前她去了河东老家,见了见尚在世的亲人,住了数月心愿已了。现在是时候回返江南,守着望之的坟茔,直到死的那天。

做了一辈子夫妻,纵然吵过、骂过,甚至遐想过,临老了终究割舍不下那份情义。

“严奉先回建邺居丧吧,他出来这么久,外间早有非议。“裴灵雁叹道:“济阴那边有几人跟着南下?”

“两人。”

“南下也好。”裴灵雁说道:“南边一家,北边一家,各自分开过。”

她俩提到的是济阴卞氏兄弟。

兄弟五个已经居丧结束数月了,老大卞滔一直在等

缺。裴灵雁听闻后,找机会提了下卞氏兄弟,邵勋很快记起了一直在家培育马匹的卞茂,于是询问了一番。

卞滔很快就得到了缺:从七品太仆寺主簿。

就连他二弟也得了个县博士的官,本来还不想去的,奈何卞氏再不振作真要不行了,于是横下一条心,干脆去了上郡某县教化氐羌,盖因边郡的县博士官品稍稍高一些。

卞家老三、老四大概率跟着裴氏母子南下了,未来就在江南安家。

老五年纪小,仍留在两位兄长身边,他最喜欢的“大将军”也未必能适应江南气候。

济阴卞氏就是北地士族的缩影。

在北地有官位的就留在北地,日子也不会差,毕竟还可以依照官品占田。

没官位的可以留在北地混吃等死,也可以去江南打理家业。

这个世道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

“建邺家中可还有短缺之物?”裴灵雁又问道。

“会稽四十余顷庄田卖给了兵部侯尚书家,剩下的还有百九十余顷,够了。”裴婉说道。

“侯尚书怎么买的?”裴灵雁问道。

“侯尚书给的价钱很公道,那块地也很好。”裴婉说道:“不过他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相约五年内付清,我应下了。”

买地款分五年付清,便宜赚大了,但有些事就这样,至少侯飞虎还愿意做表面工夫,大家各退一步,也算结个善缘。

这番话说完后,房间内便沉默了下来。

裴灵雁和裴婉都知道,这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段相处的日子,别离之后唯别而已矣。

黄昏时分,邵勋带着侍卫亲军返回汴梁,自观风门入梁宫,直趋翠微堂。

裴灵雁、裴婉二人上前行礼。

邵勋摆了摆手,然后径直坐在卢薰身旁,道:“薰娘,我回来了。”

卢薰下意识拉起被子,想把脸遮住。

“我岂是那么肤浅之人?”邵勋叹道伸手止住了卢薰的动作,然后摸了摸她憔悴不堪的脸,说道:“在我心中,你还是当初那个手忙脚乱把书藏在裙下的女子。”

卢薰眼珠转了转,依稀记起了往事。

那时天子奔袭许昌,夺了武库,还来到范阳王府,两人见了一面。

那会她满腹幽怨,喜欢看一些描写闺怨的诗赋,却不敢为外人知,只能匆忙藏起来。

这事还是她后来告诉邵勋的,当时被取笑了一番。

她勉强笑了笑,道:“那时真好啊……”

“我得了你,才知你有多好。”邵勋站起身,解下披风,道:“晚饭用了没?”

卢薰摇了摇头。

“多少要吃点,病好了以后我陪你出去走走。”邵勋说道:“当初你为我做水引饼,这么多年我终于学会了。反正今日无事,便亲手做一点。”

说罢,转身出了门,脚上满是细碎的霜雪。

裴灵雁等人见了,尽皆轻叹,亦起身离去,准备给邵勋帮把手。

温暖的厨灶之间,童千斤正在烧水,邵勋则在筛粉弄得胡须都白了。

“婉娘入京后,却也未来见我一面。”邵勋笑道:“上次相见是什么时候?”

裴婉不敢直视他明亮的眼睛,只道:“许是三十年前了吧。”

“似乎是的。”邵勋点头道:“那会我还一文不名。刘洽诬告我,见召之前,心中很是忐忑。当时花奴要是下令拿下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

裴婉闻言轻笑,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方才男人没来之前,那压抑的气氛直让她觉得难受,现在却好多了。

“三十年,三十年了啊……”邵勋筛着粉,犹自感叹不休。

裴灵雁也有些感触,静静看着邵勋。

那会天下大乱,到处传来坏消息,很多士女沦落乱兵、胡人之手,惨不忍睹。

她和裴婉听了都有些惶恐,担心有朝一日落得此下场,下意识想做点什么。

她轻轻放过了邵勋,毕竟手头无人可用,使功又不如使过,况且那种事说是诬告也没问题。

裴婉则跟着丈夫去投司马睿,及至南北再度一统之后,才得以见面。

三十年间,多少风风雨雨,最终都走过来了。

不亲身经历过,怕是难以理解他们那个年代的感情,难以理解他们在想些什么。

“腊月十五了,一年又要过去了。”裴灵雁轻声道。

“是啊,一年年过得真快,事务又如此繁杂。”邵勋说道:“不是料理外敌,便是折腾内务,一刻不得闲。”

裴灵雁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闲的时候多着呢。

邵勋假装没看见,继续筛粉、和面、揉面、切段,然后到灶后烧火。

童千斤则开始做浇在面上的肉糜,动作熟练无比,一看就是老手了。

“少放点肉,清淡一点即可。”邵勋在灶后提醒道。

童千斤应了一声。

二裴也开始动手帮忙,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太官署的人完全帮不上忙,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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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引饼做好后,邵勋亲自端着送到榻前,并把卢薰扶了起来,喂给她吃。

片刻之后,刘小禾、荆氏也来了。

许是年轻时一起游艺的姐妹们都在,卢薰心情不错,竟然吃了小半碗。

几个人聊起当年在广成泽闲居时的往事。

尤其是獾郎出生后,卢氏经常抱着他散步徜徉的大堤。

荆氏说长堤两岸杨柳依依,比当年好看多了。

刘小禾说流华院的梨漫山遍野,她们当年抱着玩乐的心态一起栽下的果树蔚然成林,待熬过这个冬天一定要尝尝流华院送来的梨。

卢薰静静听着,泪流满面。

她觉得这辈子满足了,没有遗憾了,唯有些许牵挂。

夜深之后,众人都去歇息了,只有邵勋半躺在她身旁,静静看着书。

“陛下。”卢薰轻声说道。

邵勋放下书,轻握住她的手,示意他在。

“獾郎被我宠坏了,我有些后悔。”卢薰突然哭了。

“獾郎其实很努力。”邵勋说道:“在左国苑和单于府任职之时,颇为勤勉。”

卢薰泪流得更多了,道:“他只是被我宠得太厉害了。小时候要什么都有,大了后心中失落。他其实已经

想开不少了,你要待他宽容一些。我曾以为这辈子都没孩子了,不得不过继了一个,生下獾郎后,喜不自胜……”

“獾郎也是我的孩子。”邵勋看着卢薰的眼睛,道:“他不会有事的。”

卢薰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她就这点牵挂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眷恋。

“早些睡吧。”邵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明日我扶你起身,在窗下看雪景。你不知道,外间可好看了。你那么喜欢读书,能不能写一两首咏雪的诗赋?我只会打打杀杀,却不懂这些。”

卢薰眼泪渐止,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下辈子我偷跑出来,嫁给你。”她轻声说道。

“好啊,一言为定。”邵勋也笑道:“那我打天下可要快很多了。”

“不让花奴她们知道,我先偷偷嫁给你……”卢薰似是在给自己打气,轻声自言自语,直到睡过去时,眼珠仍微微颤动着。

十六日,獾郎带着王妃祖氏来到了翠微堂。

父亲给母亲裹了条毯子,在窗前看着雪景。

母亲的眼中绽放出了奇异的光彩,时不时和父亲说一两句话,亲昵无比。

接下来三四天,他每天都来,王妃祖氏则一直留在翠微堂,照料姑氏。

二十日的午后,金乌高悬正中,照在窗前,暖意融融。

母亲留恋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头靠在父亲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獾郎终于绷不住了,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世上最关心他的人走了,心中空落落的,无依无靠,彷徨不定。

祖氏轻轻握住他的手,泪眼朦胧。

邵勋轻轻看着手中的纸:“化月归来,叩窗相认……”贞明元年腊月二十日,修容卢氏薨,年六十一。

四海云帆 25

老人陆续都走了,大梁一梦要散场了。麦客下本准备写什么,考不考虑写明末,想看看是怎么看崇祯的,怎么和崇祯对线的。小冰期、鞑子、土地兼并、李自成张献忠各地叛乱、党争、以及南洋的西方人等等能写的太多了。

林下清风1206 20

前面给獾郎安排工作时提到薰娘着了风寒,就提着心,后面给王夫人安排居所,又提到妃妃把薰娘接到了翠微堂,又加深了怀疑,直到这一章薰娘就要走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相比司马公主,薰娘病情急转直下也是太快了。太上皇后病了这么久,情节也一直往下推,没想到反而是薰娘走在了前面。如果老人家最近再离开,邵贼会更伤心。

看完这章,有请大佬发言…

研究了下称呼问题

本卷121章里面孙媳如何称呼丈夫祖父母的问题,有人提出异议。

古代亲属之中,大体分为父系、母系以及婚媾系。

在书中这一时期——

孙辈(无论男女)称呼自己的爷爷为:祖父、祖公。

称呼奶奶为:祖母。

王父、王母之类是汉代及之前的称呼,这会已经不是很流行了。

阿翁、阿婆是较为口语化的称呼,使用率可能更高一些,但不够正式。

孙辈(无论男女)称呼自己的外公、外婆为:外祖父、外祖母。

下面是重点,婚媾系称呼中

丈夫称呼妻子的父亲、也就是现代的老丈人为:舅、外舅、妇翁,注意,此时其实“丈人”这种称呼出现了,但不流行。

丈夫称呼妻子的母亲、也就是丈母娘:外姑等等。

妻子称呼丈夫的父亲、也就是现代的公公为:舅、大人公之类。

妻子称呼丈夫的母亲、也就是婆婆为:姑、嫜。

这种称呼一直延续到唐代都有,那句诗都听过吧?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这里的“舅姑”就是公公婆婆的意思。

那么妻子自己的姑姑(父亲姐妹)、舅舅(母亲兄弟)怎么称呼呢?同样喊舅、姑。

最后,妻子怎么称呼丈夫的爷爷、奶奶呢?注意,

这时候不兴随夫称呼,即丈夫喊自己爷爷叫祖父,妻子是不能跟着喊的。

真正妻子随夫称呼要元代才兴起了。

这个时期我还真没找到记载,只有唐代的称呼:祖舅、祖姑。

而在魏晋以前

《礼记》中祖姑的释义:丈夫的祖母。

《礼记·丧服小记》“妇祗于祖姑。祖姑有三人,则于亲者。”

郑玄注:“谓舅(公公、丈夫的父亲)之母死,而又有继母二人也。亲者,谓舅所生。”

这是什么意思呢?即:当丈夫的祖母去世时,妇人需要参与附祭。如果丈夫的祖母有三位(有继母这种情况,比如王浚一生就娶了四个妻子),则妇人主要附祭于丈夫的亲生祖母。

祖姑还有别的意思吗?有,就是自己祖父的姐妹。

《后汉书》:“来歙字君叔,南阳新野人也。父仲,哀帝时为谏大夫,娶光武祖姑,生歙。”

来歙父亲叫来仲,娶了刘秀祖父的姐妹为妻。

从这里“祖姑”的两重含义来看,其实和“姑”双重含义是一样的。

姑,既是丈夫母亲(婆婆)的意思,也是自己父亲姐妹(姑姑)的意思。

那么,祖舅呢?

很遗憾,没找到。

《晋书·应詹传》有:“镇南大将军刘弘,詹之祖舅也,请为长史。”

这里的“祖舅”应当是父亲舅舅的意思,即刘弘是应詹父亲应秀的舅舅。

那么是不是和姑一样,还存在另一重含义呢?不得

而知。

而在唐代,则有书仪:“与夫祖父母书,称尊祖舅姑”。

又有敦煌文书:“新妇再拜上言:尊祖舅、祖姑座前:新妇违远经年,旷奉温清……”

至此,可以确定的结论是

祖姑,从汉代到唐代,含义是:1、丈夫的祖母;

2、祖父姐妹;

祖舅,晋代有父亲舅舅的意思,唐代有丈夫祖父的意思,至于晋代有没有丈夫祖父的意思,不好说,我倾向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