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隆堂外，石板路上，

恺撒入乡随俗地穿着粗麻布大褂子，脚上还踩着人字拖，架着副墨镜，手中握着的是从林凤隆那里得来的书籍。

记录着百年前的‘王恭厂大爆炸’，地址、时间、过程之类的信息十分详尽，唯一的麻烦就是这‘古中文’理解起来可不简单，至少对于一个只是学过汉语的意大利人来说并不简单。

不过，术业有专攻。

“滴滴滴——”

手机接通，电话那头却是一阵沉默。

“···”

“楚子航，我这有一份古籍，记录了可能与龙王有关的讯息。”

“送回来，我这边脱不开身，”

酒店中，楚子航仔细浏览着两只笔记本，从浏览器历史记录到淘宝收藏夹，从参与论坛到奇怪的小网站，巨细无遗，

这是施耐德教授派人送来的，它们的主人，是负责搜索龙王讯息的两个专员，如今已经失踪不见，

从中微末的细节，或许能窥见巨龙的阴影。

楚子航叹息。

“如果陈墨瞳在就好了···”

她侧写的能力，足以轻松分析出两人的行动轨迹，只可惜，现在她在苏昼身边‘效力’。

恺撒没有说话，只是淡淡道。

“我让人把书带回去了，我这留了份电子版，你那边进展如何？”

楚子航头也不回地问道。

“地动数据分析模型，构建的怎么样了？”

芬格尔躺在床上，一手炸鸡一手可乐，笔记本电脑摆在旁边的床单上，屏幕上自动跳过一行行代码。

他懒散道。

“正在做数据分析，需要些时间，这是个硬件问题——能想到这种切入点，不愧是狮心会会长。”

说着，他笑嘻嘻竖了个大拇指。

楚子航平静道。

“这个分析系统的组织架构，如果换做我，起码需要一天半，而你只花了半天···其中甚至只有十五分钟在操作电脑。”

芬格尔面不改色。

“术业有专攻嘛，恺撒老大那边怎么说呢？”

楚子航刚想交代，恺撒立刻回答。

“我都听到了，和学院那边说一下，他们应该会提供算力方面的援助，还有其他信息吗？”

“地铁，”

楚子航毫不犹豫。

“晚上十一点后，北京没有地铁，但是地铁通道中仍然有奇怪的地动数据。”

“很好。”

恺撒颔首，嘴角勾起。

“楚子航，和你合作果然很愉快。”

“···”

楚子航不断敲击着键盘，平静道。

“我们的合作本就很让人意外，本来我以为，我、芬格尔、路明非三个人会代表昂热校长，与你和你代表背后的长老会进行‘竞速博弈’，

看看谁能更快的找出龙王，哪一方就更有资格领导卡塞尔。”

“可是现在，卡塞尔的大池塘里游进来了一条大鲶鱼，”

恺撒冰蓝色的眸子，映射着湖光般的阳光。

“苏昼，他是足以让我们，以及我们背后的人都联合起来，齐心协力的存在。

昂热与校董会，他们达成了统一，

这场比试，苏昼不能赢，这是校董会的脸面。”

说着，他又有些啧啧称奇。

“苏昼什么时候和北美混血种家族搭上线的？他昏迷了大半年，去中国执行了一次任务，回来拆掉了一个游乐园——然后他就直入董事会了，”

他由衷地赞美。

“真是个天才般强大的疯子，有能力，有想象力，更有执行力。”

芬格尔忽然冷不丁道。

“会赢吗？”

一时沉默，三人无言。

楚子航耸肩道。

“我想，他应该没把我们当做竞争对手，从不担心我们是否会抢了他的风头。”

芬格尔点头，失笑道。

“大概是当做无害的‘员工’？”

恺撒也淡淡道。

“在屠龙这件事上，他甚至会担心我们跟不上他的步伐吧。”

芬格尔笑嘻嘻道。

“那是不是说明他还会明里暗里帮我们——就像游戏的幕后大boss。”

又是一阵沉默，恺撒突然道。

“再见。”

“再见。”

“咔哒。”

电话挂断，恺撒坐在敞篷跑车中，沉默半响从怀中摸出一本古籍，来自狮心会的隐秘记载，其中包括了修习‘暴血’的全部关键点。

这本秘籍，是在他出发前，零交给他的，附带的话只有一句。

“苏昼给你的，只有一个要求：

去北京之后，进你所能，在他之前找到龙王。”

与此同时，酒店房间内，

电话挂断后，两人也一阵沉默。

楚子航随口问道。

“路明非呢？”

“在网吧，他包了好几天的机子，”

芬格尔又坐起。

“上个厕所嗷。”

“嗯。”

楚子航随口应了句，在听到关门声后，神色略带复杂，低头打开手机。

那是一封在从卡塞尔出发前就被给出的短信，来自苏昼。

【在我之前找到龙王，没有线索的话，跟着路明非】

他轻轻叹气，着手搜索起芬格尔刚刚提过的网吧地址。

···

走出房间，芬格尔没有去厕所，而是又给楚子航编辑了条短信。

【有朋友找我，我去找他们，说不定能了解些线索，地动数据在自动分析，你不用管它】

“呼——”

他呼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抓了抓灰色的头发。

面色发苦。

“苏老板，你可真能给我揽活。”

他想起了出发前，诺顿馆中和苏昼私下的谈话：

【

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苏昼满脸平静说出深水炸弹般的话。

“我需要你控制一辆地铁，作为屠龙的安全保障。”

“我觉得，我要是去那里挟持一辆地铁，我的安全可能会没有什么保障···”

他当时就是满脸苦哈哈的。

“苏老板，我们现在可是竞争关系啊，再说了，究竟是什么情况，需要准备一辆地铁作为逃生手段！”

苏昼目光复杂。

“至少一只龙王···或者是两只，其中一只是亚成体状态，

如果我操作不当的话，我们要打的，甚至可能是一只毫不留手、毫不放水的亚成体龙王。”

芬格尔如遭雷击，张了张嘴。

“你的意思是说，最乐观的情况，我们只需要打一只龙王···”

“没错，”

苏昼看向窗外，目光幽幽。

“楚子航、恺撒、路明非···他们三个，我都各有安排，这次可不是什么竞速比赛，是需要四十人一起发力的团本。

放心，主力还是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叉子。”

芬格尔喃喃。

“最糟糕的情况，两个龙王——四百个混血种一起上，也不够用吧。”

苏昼安慰道。

“其实，那也不算是最糟糕的情况。”

“···？”

“因为，最糟糕的情况，应该是亚成体的那只龙王直接把另一只龙王吞下去，两个一星龙王合成二星龙王，可以随手复刻‘恭王厂大爆炸’。”

】

苏昼交代的话，像是恶魔低语般，至今仍在芬格尔耳畔回荡。

他打了个寒颤，喃喃自语。

“苏老板，不管你要操作什么，一定成功啊···”

···

北京海洋动物园——实际上是bLUE Zoo‘别出心裁’的翻译，

作为中外合资的五星级海水水族馆，在工体地下湖中开拓出了一片充满想象力的世界。

长达百米的亚克力水下通道是招牌，小孩子们能和海龟比一比谁跑的更快，而小情侣们则可以和通道头上热带馆中的‘亲嘴鱼’比一比谁的吻技更好，

蓝色调的防水胶质地板，映射着一个个巨大水箱中，投射下透明的光斑，在游客脚下晃动，逗猫棒一样勾引着人踩上去。

今天，这里人不多。

游客汹涌而来的日子，本地人也懒得出游，阴差阳错之间，海洋动物园成为‘老北京’招待外地友人的唯一选择。

企鹅展厅中，那身上盖着灰白绒毛的小家伙们，像是玩偶一般站在人造冰面中央，呆头呆脑地半天不动，仿佛是陷入了冬眠。

夏弥托着苏昼，肘开了一对来上实践课的小学生，她整个人趴在玻璃上，额头顶着冰凉的屏障，

瞪大眼睛，鼓着腮帮子。

“嘬嘬嘬，嘬嘬嘬————”

苏昼有点牙疼。

“这又不是狗···”

“别说话！我有我的节奏！”

夏弥不服气地轻轻拍打玻璃，发出自以为近似企鹅同类的呼喊，

作法似得倒腾了半天，倒是吸引来了旁边保安锐利的视线，气得小姑娘嘴都歪了！

苏昼甚至从她眼中看出些许金色浮现，音调也变得低沉了点——

不是装的，

大耶老师，真的有点急。

终于，她的敲打吸引了那群‘呆子’们的注意，小萌物们转过头，好奇地看向声音来源···

一双淡金色的竖眸，其中流淌着暴戾与淡漠，低沉的语调从那‘人类’的口中吐出，确是如雷贯耳般的炸响，

那一瞬，哪怕是自然界中的天地，在这对眸子面前都变得温柔可爱，

面对如此存在，他们甚至不配被称为食物——而如今，它们要直面她的怒火。

企鹅们，骤然身子一僵。

“扑通！扑通！噗通！噗通···”

接连不断的落水声，企鹅们不约而同的僵直，栽入水中，直直坠向水底，没有一点挣扎的能力，

看起来有点死死的。

饲养员心里一凉，感觉自己的工作好像也有点死死的了。

工作人员大惊失色，游客们也发出纷纷议论，夏弥却不动声色地牵起苏昼的手，眨着眼小声道。

“喂，苏昼，没意思，要不去那个海底隧道看看吧？”

苏昼赞同地点头。

再不跑，就跑不掉了，他已经看到有保安带着怀疑的眼神向他们走来了。

“我觉得可以···”

“我觉得不可以。”

粗糙的手落在苏昼肩头，回过头是保安锋利的目光。

“刚才，这位女士有在敲展厅的玻璃吧，我们怀疑——”

苏昼与夏弥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跑！

“喂！你们——”

本就拥挤的人群，想撞开一条路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困难，对于两名混血种来说同样不简单，

毕竟要小心，不要把人撞飞出去。

今年夏天天气很热，水族馆中即使开足凉风，这巨大的人流也让其中有些闷热，

但回忆中那些美好的点，总是要在万般恶劣中才能熠熠生辉，总是需要流淌的汗珠、糟糕的气味、嘈杂的环境做衬托，

只有这样，那一瞬间美好的触动，在会显得弥足珍贵。

夏弥紧紧双手抱住苏昼的胳膊，两个人缩成一团在人流中前进，防止走散，她跑得比苏昼还快，倒不如说是她带着苏昼在大步向前逃窜。

保安的呼喊，像是奔涌江水中的一片落叶，像是拥挤车道旁的一声蝉鸣，几乎是瞬间被淹没在人流中！

少年与少女，却没停下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恶作剧成功的欢快，直直向前奔跑——他们只是在享受这种狼狈逃窜的逃脱。

看着那牵着他的手，跑在前的少女，苏昼目光微动，

另一道更瘦小的影子，仿佛与眼前的身影交错，曾经的他们也这么逃跑过，

那时像现在一样，他不是孩子，她也不是孩子，他们却像是孩子一样逃跑。

他记得，但当时他没在意，

因为他从不认为，对于夏弥来说，他会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更不认为，所谓‘爱情’会用来命名夏弥对他的感觉。

最终，两个人在偏僻的海龟馆，拐进一个柱子背后，停下来奔跑的脚步，

等了半天，没听到追兵的步伐，

夏弥放下心，背靠在柱子上滑落，放心的喘气。

“呼呼——累死我了！

上次这么跑，除了是清华变态的体侧，再就是小时候了，是小时候···”

“那次偷偷翻进仕兰中学，”

苏昼插着兜，同样靠在柱子上，仰头轻松道。

“你说你要去看一个叫楚子航的小男生，硬拖着我一起，最后被教导主任发现了，我们逃得很惨烈——明明之后不久，你就转入仕兰了，非要提前拉我冒这个险。”

夏弥惊讶又不住露出笑容。

“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该记住的当然都记住了。”

“那肯定。”

夏弥轻飘飘说了一句，随后背着手，向前两步走到那巨大的展示玻璃前。

苏昼抬起头。

那是摆放着珊瑚、海藻、白沙、礁石的水下世界。

暗流推着几缕海藻掠过观察窗，末端蜷着打盹的鱼群。

忽然，有阴影投入游客脚下，是约莫有四人餐桌大小的大海龟，呼得掠过那观察窗，背后还跟着几只巴掌大的小家伙，笨拙地上下滑鳍，推开空气质地的海水···

海水淡蓝而透明，海底被装进了展柜，

阳光穿过二十米深的水体，折射出的冷光，落在涌动鱼群的背部，仿佛有人把碎冰碴撒进了深海里，

这一幕，空灵的让人心醉。

忽然，

玻璃前的少女回过身，轻轻歪头，青丝倾泻而下，黑眸在水光下闪烁，

纤细柔软的女生，轻抿淡粉的薄唇，露出足以定义笑容的笑容。

“苏昼，这好好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