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后。
鱼幼薇等人踏入大殿时,正见李玄戈蹲在丹墀下,脚边铜盆炭火噼啪,青烟裹着焦香直窜金梁。
那家伙手中的竹签翻飞,串着一溜开膛破肚的蝗虫。
绿得油亮似翡翠。
黑褐的泛着铁锈光,活脱脱像是阎王殿里的钉子户。
可裹了猩红椒盐后,竟透出几分邪门的鲜嫩!
“好好看,好好学!”
李玄戈屈指一弹椒盐罐,红雾簌簌地落上蝗虫腹上,“这叫分子料理,高温分解几丁质!懂?”
望着蝗虫串,满殿鸦雀无声。
什么是几丁质?
太医听了,都觉得是天书文字……
唯独倭国长公主捧着脸颊,一顿娇呼飙戏:“卡哇伊~玄戈君说术语的模样,斯巴拉西!”
“腌臜玩意儿!”
李怀安用折扇掩鼻,眉间皱得能夹死蚊子。
炭火混着焦煳味冲得他喉头发紧。
尤其是……
那蝗虫黑黢黢的残翅在炉炭中翻卷后,所传来的刺鼻味儿,令他作呕!
“六哥不懂了吧?”
李玄戈手腕一甩,竹签上的黑蝗肉坠入了火堆,“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无论多难看,也是香得嘞!”
话音未落。
他一把拎起一串熟透的黑蝗肉,毫无征兆地塞入李元霸的嘴里,“大哥不在,二哥先尝尝味道,可比漠北的风干牛肉好吃得多?”
“王八羔子你……”
李元霸怒目圆睁,铁掌高扬欲劈,可腮帮却无意识一鼓。
然后。
那蝗虫的肉味却在味蕾间爆开,让他忍不住嚼了起来……
一嚼眉头一皱。
二嚼虎目圆瞪。
三嚼猛然咽下,喉结滚动如擂鼓:“入他娘的……真是鸡肉味!”
所有人:“???”
哈?
蝗虫真能吃出鸡肉味?
老天爷!
这两人不会是联合起来诓骗他们的吧?
但好像又不对……
毕竟。
李玄戈和李元霸本就不对付,不可能联合一块儿骗他们!
望着李玄戈朝自己走来。
公孙明月盯着竹签上的虫腿,当场退了好几步。
鱼幼薇顺势掩面,但珍珠面帘晃出了一抹寒光:“殿下若敢把这腌臜物塞过来……”
“你们这就跟六哥一样的外行了!”
李玄戈嬉笑着将绿蝗串往椒盐罐里一滚,反手塞进千户的嘴里,而自己也跟着梭了一串。
紧接着。
千户嚼得涕泪横飞,仍含糊嚎道:“香啊!造啊!吃完就算吐泡泡……属下也认了啊!”
果然!
跟着殿下有肉吃,吃的还是别人想不到的美味儿!
“那就继续串!”
李玄戈丢下一句话,便将一根竹签戳向李怀安鼻尖,“六哥方才不是挺能叭叭?要不张嘴示范下?”
“放肆!”
李怀安的脸色一冷,折扇架住竹签,“这等污秽之物本王绝不会吃,何况赌约……”
“污秽?”
李玄戈突然掰开蝗虫腹部,露出晶莹的肌肉纤维,“这叫高蛋白低脂肪,二哥不懂就别乱说!”
他手指一弹,便将那半截虫肉精准射入李怀安微张的唇缝……
“你……嗯?”
喉结无意识滚动,李怀安瞳孔骤缩。
因为。
鲜香混着辛辣在舌尖炸开……
香!
“如何?”
李玄戈凑近一问。
李怀安猛然惊醒,擦了擦嘴角,冷哼一声:“……不过如此!”
“哈哈哈!六哥的舌头可比嘴实诚多了!”
李玄戈长笑一声,转手捻起一只绿蝗晃到龙案前,“父皇,母后典籍里写过——绿蝗佐酒,延寿三秋,能治肾虚不举!”
“果真?”
“真的!”
“混账!”
李焱的橘子瓣精准糊上李玄戈贱笑的脸,“朕需要这玩意?”
“陛下!”
王公公忍不住掐着兰花指,颤声道,“您今早还说腰酸……”
“闭嘴!”
龙袍袖袍一甩,李焱竟屈尊降贵地拈起绿蝗,就着贡酒囫囵吞下。
三息后。
他龙袍一挥:“咳……再给朕烤两串,记得去头!”
话一落。
整个朝堂炸锅了,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最先按捺不住的虞光年,颤巍巍地凑近炭盆:“老臣……愿为社稷试毒!”
“虞大人高义!”
李玄戈反手将一串蝗肉塞进他的嘴里,“顺便帮本王评价下口味,打打广告!”
虞光年的假牙在蝗壳上磨出火星,但浑浊的老眼蓦地瞪圆:“酥……酥脆回甘!老臣要吃十串!”
说着。
他老泪纵横了起来。
“苍天有眼啊!”
“以后若闹上了蝗灾,咱大乾便有救了!”
一旁的礼部尚书左无道,一时也没忍住,跟着吃上了两串,胡子都要竖起来了:“此物合该供奉太庙!”
李玄戈闻言,面朝倭国人:“还不试一试?回头本王给你们倭国写一本《蝗虫的一百种吃法》,保准你倭国啃出一个美食大国!”
倭国长公主早已饥渴难耐,几步上前拿起一串烤蝗就是啃。
“呜嘛~”
“八嘎!”
梅川内酷脸色顿时一片铁青,武士刀都被气得坠地,“长公主殿下怎可……”
“闭嘴!”
长公主吮着指尖椒盐,“妩媚”地横了他一眼,“这滋味比生鱼片痛快百倍!你滴,快跟玄戈君学手艺地干活!”
梅川内酷:“……”
李玄戈顺势将竹签拍进梅川内酷掌心。
“使臣大人还矜持啥?不尝尝家乡的特产?”
“你们倭国神社供奉的天照大神……”
他压低嗓音,恶魔低语般笑道,“说不定就好这口呢?”
望着四周的场面。
梅川内酷视死如归地咬下虫肉,结果……
瞳孔地震。
“这……难道是天妇罗的祖宗?!”
“不不不!”
李玄戈一脚踏上金阶,振臂高呼,“此乃油炸鬼子亲爹!”
嗯?
鬼子亲爹是谁?
他们不知道!
但重要吗?
不重要!
朝臣一个个猛然惊醒,随即如饿虎扑食一般,涌向了炭盆……
这。
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一刻。
炭盆火星四溅。
千户被挤得踉跄倒退,李怀安更是狼狈得折扇都栽进火堆。
他额角一阵青筋暴跳,脸上露出了一抹寒芒:“尔等放肆!”
然而。
嚼蝗虫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愣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他眼前一黑,但突兀间又想到了一件事……
顿时。
唇畔忽然笑意如淬了毒一般。
“诸位若不想暴毙,便立刻住口!”
“好吃与无毒何干?”
“如今吃了是否中毒……你们知道吗???”
话音未落,满殿嚼声戛然而止。
虞光年手中的蝗虫腿随之掉在地上,老脸一片煞白如纸:“老、老夫的舌根怎的开始发麻……莫不是中了毒?”
李元霸虎目圆瞪着李玄戈,古铜脸憋成酱茄子。
“入他娘的!”
“老子就说这王八蛋没安好心,为何让本王第一个吃?”
倭国长公主脸上的铅粉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青灰的底色,活像褪了色的年画:“玄戈君……您竟舍得毒杀妾身???”
霎时群臣乱作一团,千户掐着脖子干呕,几个文官哆嗦着往殿柱后躲。
奶奶的不会吧?
梗王殿下不止会坑倭国人,连他们都被当倭国人给一顿坑了???
李玄戈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嘬完最后一串蝗虫,油光满面地嗤笑。
“瞧瞧,六哥一句话,诸位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四周的人一听,刚想声讨……
“够了!是不是有毒,一查便知!”
李焱的龙袍猛然一摆,震得炭盆火星四溅,“传刘太医!”
王公公拔腿就往外狂奔。
那速度跟拉了肚子,正朝茅坑冲时有的一比……
没办法。
他也吃了两串啊!
……
很快,刘太医拎着药箱疾步入殿。
然后。
一把上前用银针在虞光年的舌苔上刮了三刮,又掰开李元霸眼皮照了照瞳孔,最后搭着李焱的脉沉吟片刻……
突然!
他“扑哧”一声乐了。
“诸位中的哪是蝗毒?”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分明是心病!”
心病,说白了就是……
原本没有的病,却被自己给硬生生吓出来的。
刘太医拈须一笑,继续问道:“户部尚书大人,今早是否吃了羊肉馅饼?”
虞光年的身躯一震。
“刘太医……你咋知道?”
“舌苔燥火,舌麻乃积食所致!”
刘太医给出答案后,便朝李焱行了一礼,“陛下,老臣以人头担保,在场的每一位大臣都未有中毒!”
没中毒?
简直吓死人了!
满殿死寂一瞬,继而爆出松气的哄笑。
李元霸一脚踹翻案几:“老子就说这王八蛋不敢糊弄……”
“六哥还有何高见?”
李玄戈截过话头,冲李怀安咧嘴一笑。
李怀安将拳头捏得咯吱响,温润的假面裂开毒蛇般的寒意:“刘太医,那蝗虫本身呢?”
“六殿下,容老臣试一试便知。”
刘太医来到油炸的蝗虫跟前,开始以银针淬火一烤……
银针很快烧红。
李焱的双眼一眯,凝视着刘太医:“如何?”
刘太医抄起一只炸蝗虫塞进嘴里,嚼得满殿喷香。
“外酥里嫩,香得很!”
“若硬要说毒——”
他冲李玄戈挤了一下眼,“只怕是馋毒,勾得人停不下嘴!”
能有毒个锤子?
银针试毒有着局限性好不好?
若是砒霜一类毒,百分百能被试出来,因为毒里含有硫和硫化物,能与银发生反应。
以至于。
生成黑色的硫化银,从而使银针变黑……
但蝗虫的毒为蛋白质毒,哪能在高温烘烤后试出来?
“瞧瞧!”
“刘太医都说没毒了!”
李玄戈当即勾住刘太医肩膀,冲倭国使团挑眉,“蝗虫虽香,可别吃绝种了,否则诸位只能啃倭岛酸土咯!”
倭国长公主回过神来,一副含情脉脉。
“玄戈君连毒蝗都能驯服……”
“果真是天照大神转世!”
臭婊子!
李怀安的脸色一寒,那女人是看不清楚形势吗?
居然还在那儿拍马屁!!!
他猛然一巴掌劈裂案几。
“荒谬!你们……”
“荒谬的是六哥吧?”
李玄戈指了指脑子,“弟弟母妃曾经留下过一份手札说过,绿蝗配酒,越喝越有,你是在怀疑本王母妃的本事?”
李怀安:“……”
李玄戈又吃了一串,满嘴流油地继续说道:“别忘记了,曾经父皇的咳疾就是母妃治好的,若你不服,可以下去跟本王母妃对峙!”
李怀安:“……”
话语一顿,李玄戈忽然凑近李怀安,狡黠一笑:“对了六哥……你好像该生吃蝗虫,并且跳阿波舞了啊?”
李怀安:“……”
他是谁?
堂堂的江南战神!
如今却因一场赌,而要在金銮殿上生啃蝗虫跳倭舞?
耻辱!
奇耻大辱!
这比让他吞下十斤倭国海带还耻辱!
“八弟说笑了。”
他指节捏得青白,骨节在锦缎袖中爆出脆响,“倭国使团尚在席间,岂能……”
然而。
不等说完。
李玄戈已掐着两只碧绿蠕虫欺身而上,蝗须更在李怀安的齿间颤动。
然后。
两人四目相对。
“六哥莫不是要赖账?”
绿蝗猛然在李怀安的齿间爆浆,腥臭的汁液顺着喉管滑下,激得他颈后寒毛根根倒竖……
“铮——!”
十八柄鬼面剑应声出鞘,白袍卫的杀气凝成实质。
公孙明月广袖下的惊鸿剑嗡鸣欲出,却被一声裂石般的狂笑截断。
“哈哈哈!!!”
李元霸抡起玄铁重靴,将白袍卫的剑阵踹得东倒西歪,“赌局是你老六亲口应的,输了就他娘的要掀棋盘?”
他。
不是打算出面帮李玄戈。
他甚至……
比谁都想弄死那个王八羔子。
毕竟。
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女人,却被抢了……
但是!
他更想瞧一瞧,那一个传闻中能跟自己肩并肩的老六,是如何吃瘪的!
没错!
敌人的敌人,便是暂时的队友!
李怀安吐出一口混合了汁液的痰,脸色一片发冷。
万万没想到……
李元霸那头狼,居然在这一个节骨眼里不对李玄戈发难,反而对自己发难?
真将自己当成落水狗???
他心中十分震怒,但脸上只是紧绷着:“二哥,莫不是忘了老八……”
“忘你祖宗!”
李元霸的链锤轰然砸裂了金砖。
“老子最烦你们这些酸儒!”
“打仗时缩卵子用奸计,赌输了更要耍无赖!”
链锤卷着腥风扫向李怀安的胯下,惊得一片白袍卫架起人墙。
殿外猛然传来金戈铮鸣,三百玄铁狼骑张弓搭箭,淬了漠北狼毒的箭镞,齐指白袍卫的后心……
“来啊!”
李元霸狰狞的大笑,回荡在天地间,“让老子瞧瞧是江南道的鬼面剑快,还是漠北的狼牙箭……”
他蓦地凑近李怀安耳畔,铁腥气喷在对方煞白的侧脸,“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