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第五遍时,麴云凰终于从案前直起身子。
窗纸泛着青灰,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案上残烛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晃出个摇摇欲坠的轮廓——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
牛俊逸那行字还在眼前晃:\"你已卷入更大的漩涡,小心背后之人。\"昨夜她将信纸贴近心口时,柳叶刀的团云纹硌得生疼,此刻那疼意竟顺着血脉漫到了喉头。
她想起三个月前牛俊逸在醉仙楼替她挡下的毒酒,想起他说\"云凰的仇,便是我的仇\"时眼底的灼光,又想起方才信纸上被烛火烧焦的\"背后\"二字——原来最该小心的\"背后之人\",或许从来不是刘宰相。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低声念了句祖父教过的兵法,指尖重重叩在桌上。
既然刘宰相要在三日后的朝会上发动突袭,既然牛俊逸的警告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暗礁,那便索性将水搅得更浑些——她麴云凰要做那掀翻棋盘的人。
卯时三刻,杨御史的青竹书房里飘着新沏的碧螺春。
\"你说刘贼要借西北军粮亏空案参倒左相?\"杨御史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茶沫子溅在他素白的衣袖上,\"可左相与你麴家并无旧交,他这是要...\"
\"要引我这条鱼上钩。\"麴云凰将茶盏重重一放,\"西北军粮的账本,是我上月故意留在醉月楼的。
刘宰相以为我要借左相之手翻案,却不知我早算准他会截胡。\"她从袖中抽出张密报推过去,\"三日后早朝,他会让大理寺丞当堂呈递伪证,坐实左相通敌。
而真正的后手,是藏在西市仓库的二十车发霉军粮——他要让满朝文武亲眼看见,证明西北军粮案不是冤案,而是...麴家当年也是这般以次充好。\"
杨御史的胡须抖得更厉害了。
他突然起身,青衫下摆扫得案上文书乱飞:\"你这是拿自己当饵!
若刘贼提前动手...\"
\"所以需要杨大人拖延。\"麴云凰也站了起来,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腰间的玉笛上,\"早朝时,您以军粮案需三司会审为由,要求重查账本。
刘宰相若急着定左相的罪,必然会催大理寺丞拿出伪证——您便借机指出账本墨色新于案发时间,拖过一柱香。\"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些,\"一柱香的时间,足够马将军的人从宣武门杀到金銮殿外。\"
\"胡闹!\"杨御史拍案,可眼底却泛起水光,\"当年你父亲救我出漠北敌营时,也说过类似的疯话。\"他突然转身翻出官印,\"说吧,要我在拖延时如何配合?\"
未时二刻,马将军的演武场尘土飞扬。
\"小丫头片子,你当本将军的玄甲营是过家家的纸人?\"马将军把酒坛往地上一墩,酒液溅在他铠甲的凹痕里,\"刘府暗卫有三百,加上他养的江湖死士,你让老子带五百人埋伏在西市?\"
\"西市仓库的后墙是夯土筑的,将军的玄甲军只需三息就能凿穿。\"麴云凰指尖划过腰间玉笛,\"刘宰相要在早朝时转移视线,真正的军粮会在辰时三刻运进西市。
您的人提前藏在隔壁染坊,等运粮队进去,立刻封死前后门——那些发霉的粮食,就是刘贼通敌的铁证。\"
马将军突然抓起她的手腕,粗糙的掌心蹭过她手背上的薄茧:\"你这手,该握绣绷,不该握刀。\"他松开手时,铠甲发出闷响,\"但老子当年欠你爹半条命,这局,老子陪你赌。\"
子时三刻,刘府的月亮像块淬了毒的银饼。
麴云凰贴在影壁后,玉笛抵在唇间轻吹。
灵犀幻音诀的曲调顺着夜风钻进守卫的耳中,两个巡夜的家丁脚步突然发虚,一个踉跄撞在另一个身上:\"兄弟,我咋困得睁不开眼?\"
\"许是中了邪...\"话音未落,两人已瘫在青石板上。
她猫着腰溜进东跨院,书房的窗纸透出昏黄灯光。
苏师爷的声音突然从里面飘出来:\"大人,那妮子今夜必来!\"
\"慌什么?\"刘宰相的笑声像砂纸擦过石磨,\"她要找的东西,本相早换了地方。
等她摸到假账本,玄甲卫就该破门了。\"
麴云凰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贴在窗下,指尖扣住窗棂,运起幻音诀的感知力——屋内除了刘、苏二人,还有三个暗桩藏在书架后。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捏着嗓子尖笑:\"刘大人好手段!
南疆商会花五千两买您项上人头,小女子今夜便来取!\"
窗纸\"唰\"地被挑开,苏师爷的瘦脸挤在窗沿:\"哪里来的刺客?\"
麴云凰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趁苏师爷后仰躲避时翻窗而入。
她的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笛尾敲在最近的暗桩后颈上,那人闷哼着栽倒。
第二个暗桩挥刀劈来,她旋身避开,笛身点在对方手腕麻穴上,钢刀当啷落地。
\"都退下!\"刘宰相拍案而起,\"本相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话未说完,他突然僵住——麴云凰的玉笛正抵在他喉结上,笛身冰凉,比刀刃更让他胆寒。
\"刘大人,小女子不是刺客。\"她笑得像三月里的桃花,\"是来讨东西的。\"
苏师爷突然从背后扑来,麴云凰足尖点地跃起,玉笛在刘宰相头顶划出半道银弧。
趁两人慌乱时,她反手扯下书架第三层的暗格,一叠泛黄的纸页\"哗啦啦\"落在地上。
最上面那张的墨迹刺得她眼睛生疼——\"定北亲王手谕:着令刘焕(刘宰相本名)构陷麴氏,夺其军权,以绝北疆隐患。\"
\"你敢看!\"苏师爷抓起镇纸砸过来,麴云凰旋身避开,却见更多纸页飘落在地:\"隐世牛氏供粮契约毒杀左相计划麴家旧案伪证来源\"。
每一张都像重锤砸在她心口——原来麴家的血,早被皇权与世家的阴谋腌渍了二十年。
\"抓住她!\"刘宰相的尖叫刺破夜色。
书房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三十多个带刀护卫撞开房门。
麴云凰将纸页塞进怀里,玉笛连点三人穴道,却觉喉头一甜——过度使用幻音诀的反噬来了。
她咬着牙撞开后窗,刚跃到墙外,就被一柄带鞘的剑拦住去路。
\"麴姑娘,得罪了。\"
月光下,那人的脸让她如坠冰窖——是牛俊逸身边最得用的暗卫阿九。
他腰间的玉佩正是牛府特制的云纹玉,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让开。\"麴云凰的柳叶刀已出鞘,刀镡的团云纹割得掌心生疼。
\"少主说,别再插手此事。\"阿九的剑鞘又往前送了寸许,\"您若执意要走,属下只能...\"
\"那就试试看!\"
刀与剑鞘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乌鸦。
麴云凰拼着反噬的眩晕连劈三刀,阿九退了三步,剑鞘上多了三道刀痕。
她趁机往巷口狂奔,身后传来阿九的低语:\"姑娘,您可知牛家与定北亲王...\"
\"闭嘴!\"她头也不回地吼,可那句未说完的话还是钻进了耳朵里。
晨雾漫进巷口时,麴云凰倚在断墙后剧烈喘息。
怀里的纸页被冷汗浸透,阿九的话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挑着她心里最软的地方。
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卯时了,离早朝只剩两个时辰。
风卷着几片碎纸从她脚边掠过,其中一张上的字被露水晕开:\"牛氏...协助...\"
她蹲下身捡起那张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远处传来玄甲军开拔的马蹄声,可她的耳中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原来牛俊逸说的\"更大的漩涡\",竟藏着牛家、刘相、定北亲王的三重阴谋。
而她,这个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棋子,此刻才看清棋盘的边缘——那里写着两个字:皇权。
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麴云凰迅速隐入阴影。
待那人身影过去,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攥着那张碎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云凰,这京城的水比你想的更深。\"
牛俊逸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这次她终于听懂了——最深的那片水,从来不是刘宰相的阴谋,而是她真心交付的人,眼底藏着的、她从未见过的暗涌。
东方既白时,她将碎纸塞进怀里,转身往杨御史的青竹书房走去。
晨风吹起她的衣摆,露出腰间半出鞘的柳叶刀,刀身上凝着的晨露,像极了未干的血。